支持系统如何让心碎的人失望
对失去心爱宠物的人来说,支持系统对他们的恢复速度起着决定作用。试想一下当我们失去直系亲属时的场景。四处涌来的关心围绕着我们,人们表达着情感上的认同,安慰我们说伤痛是正常、合理的。朋友和家人表达着他们的同情和同理心,有形无形的肩膀随时会让我们依靠哭泣。邻居和社区成员会在我们悲痛到不思饮食时带来食物并进行劝解。雇主会给予我们时间来化解悲痛,提供帮助,许多公司还会提供心理咨询服务来帮助我们度过悲伤期。
然而当我们因为失恋或者失去宠物而悲伤时(不被认为是正式意义上的悲痛),支持系统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我们都看到了,他人的支持是康复的必要因素。我们不仅被剥夺了康复过程中的必要因素,还会面对附加压力,这让情况更加严重,不仅加重了心理痛苦,还令康复之路困难重重。
支持系统如此重要,是因为世界上不存在装满治疗药物的箭矢,在心碎时射上一支就可以痊愈。对心碎关注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但是多数人只知道两种治疗方式:社会支持和时间。第一种方式的缺失让我们寄希望于时间,这个因素是人类根本无法控制的,这就是为什么心碎让我们感到如此无助。与此同时,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少数心碎的人会去寻求专家的帮助。我们认为心理治疗师在这时可以提供的唯一帮助便是支持,然而许多人起初希望从朋友和身边的人那里获得这种支持。
因此,让我并不感到惊讶的是,大多数来治疗的病人一直都在诉说其他问题(所经历过的约会和恋爱),然后在治疗过程中他们的心碰巧痛了。我们在接下来的章节中遇到的病人将会为大家展示不同种类的心碎和经历。他们的故事反映了我们在遇到心碎时的多种反应、我们所犯的导致治疗停滞不前的错误、我们周边支持系统所扮演的角色和我们可以采取的不同治疗方法。
当让人心碎的事情有预兆地慢慢降临时,痛苦是巨大的。但当它没有预兆地搞突然袭击时,痛苦会是摧毁性的。因此,每当遥遥望见心碎将要来势汹汹时,我总会发出警报。有些人会听我发出的警报,但许多人不会听。这是因为热恋用深爱的承诺引诱我们的心,希望和需求的感受太过强烈。有时候,我会因为我的病人猝不及防地被心碎击中而感到震惊。
凯西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不是因为心碎,那时她二十多岁。她在美国中西部的一个小镇长大,然后来到纽约读大学,在这座城市里收获了爱情后,她决定留在纽约。作为一个优秀的学生,凯西在毕业之初就被一家公司录取。初见凯西时,她穿着一身清新的长裤套装配一双高跟鞋,干净、得体。她与我握手时的力量表现出她的泰然自若和自信满满,然后她走到沙发前坐下,双腿交叠,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方,没有一丝紧张地向一个陌生人吐露她的故事。
我坐在椅子上听到她用平缓且富有磁性的声音笑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尽管凯西的身体语言传递出她的耐心和自控,但是很显然她迫切希望进入正题。
“请开始吧!”我笑着说。
凯西做了一个深呼吸,并开始讲述。“我曾经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中学时开始规划整个人生,把喜欢的婚礼细节做成剪贴簿。”她伸出手指一一列举,“我会上大学然后毕业,找到一份好工作,然后在27岁,最晚不超过28岁时开始跟我未来的丈夫约会。我们会在一年后住在一起,再过一年订婚,然后在30岁前结婚。”她脸上明显的痛苦表情告诉我一切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顺利。
“我确实上了大学,也顺利毕业,找到一份好工作,但是当我开始寻找未来的丈夫的时候,我的乳房里出现了一个肿瘤。”
鉴于她还年轻,身体总体状况良好,她的医生建议她使用最有效的化疗,凯西接受了。
“他们告诉我会有副作用,而且事实确实如此。我可以忍受掉头发、糟糕的呕吐感、口腔酸痛,但是全身剧烈的神经痛却很难忍受。”当时回忆起来她仍然心有余悸。她又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我的朋友和家人真的太好了,他们自始至终帮助我度过了这一切。”
幸运的是,凯西的化疗很成功。她期望着可以回到最初的人生计划,所以她积极地为康复做着努力:吃健康的食物,积极努力运动。她的身体慢慢开始恢复,她的头发重新长了出来,最后她觉得是时候去约会了。在她治疗和康复的过程中,凯西的许多朋友已经订婚,她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参加婚礼前的单身派对。她再也不想总是一个人,所以决定开始采取行动。
“我发了一条信息给我所有的朋友,说了几个字——‘我准备好了’。”她笑着说,“在接下来的几天我收到了来自各方的相亲邀请。那个时候,我走路都会情不自禁哼唱着那首歌《天上下着男人雨》。我的生活终于回到正轨。两年内,我第一次感受到快乐。”
随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渐渐噙满泪水。“上个月我的另一侧乳房也出现了一个肿瘤。”她拭了拭眼泪,“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想一想又要重新走一遍,真的是……恐怖……我需要有人支持我走下去。”
凯西已经承受比大多数人都要多的东西,现在她要承受更多。这么年轻却需要承受如此多的东西,真是太不公平了。让我震撼的是凯西无法想象的意志力。尽管两年后她要与癌症进行第二次抗争,但她还是没有失去希望和斗志。她对病痛的反应是明智的、心理健康的,在恶战前,她已经开始接触心理治疗师来强化自己的支持系统。
接下来一年,我见证了凯西与癌症斗争的坚定决心、自尊和强大力量。第二次化疗的副作用一样是巨大的,但是她从没想过要放弃治疗。她的目标很简单,就是病情得到控制并且永不复发。
我欣喜地得知凯西又一次成功了,第二次的化疗效果显著,她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尽管这一次花费了比第一次略长的时间来恢复,但是她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了,她的头发又长了出来,伤口也愈合了。她给她的朋友们群发信息“我准备好了”的那一天再次来临。
“于是《天上下着男人雨》的情景重现了。”凯西说。
“赞美上帝!”我用这首歌里的歌词回应着。
几个月后,凯西遇到了瑞奇——一个35岁左右从事股票分析的小伙子,并坠入爱河。瑞奇是凯西的理想型:绅士风度、体贴、可靠。他让凯西感到生命更加完整,他亲吻着她的伤疤并告诉她她是多么迷人,他带她去浪漫的餐厅吃饭,突发奇想地带她到海边玩。凯西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距他们约会开始六个月后的某一天,凯西笑容灿烂地出现在我的办公室说:“好消息!”
我强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瑞奇带凯西去了新英格兰的一家旅店。那时正值秋天,树叶繁茂,正是求婚的完美时间和地点。“什么好消息?”我尽量语气随意地问。
凯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在Pinterest(拼趣)上开设了一个主页!”
“这真的是……太棒了!”没想到这就是她的好消息,我强挤出来一个笑容。
“噢!你是不是认为……但跟你想的有关系。虽然他还没有向我求婚,但是我们度过了一个非常棒的周末,我感觉他会随时求婚。所以我去了父母家拿回了以前做的婚礼剪贴簿。然后在Pinterest上开辟了有关婚礼的一页!”
这时我才发自内心地笑了。
两周后,瑞奇紧张地邀请凯西吃饭,地点选在了他们最喜欢的一个安静浪漫的餐馆,那里有独立隐私的空间和朦胧昏暗的灯光。在酒水上来后,瑞奇握着凯西的手提出了分手。
瑞奇解释说,虽然他非常关心她,也喜欢和她相处,但是他并没有像凯西爱上他一样爱上凯西。既然他确定凯西不是那个对的人,那么让她知道事实是他觉得唯一对凯西公平的事情。
凯西崩溃了。她的朋友和家人再一次围绕在她的身边来满足她的需求。她太需要他们了。我想我已经见过凯西最为沮丧的时刻,但是这次她的伤痛是深远的。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她一直在哭,没有办法工作,她经常因为太痛苦了而在黑暗里枯坐几个小时。她频繁地缺失治疗,即便有我的催促,她也无法做到每月一次以上的治疗。
分手是凯西对我和对她的朋友们可以谈论的所有事情。但是由于我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多,而且时间间隔较长,凯西的朋友们付出了更多的时间来支持她,安慰她,给出建议。几个月后,凯西还是不能从失恋中走出来,她的朋友们开始失去耐心。当我在一个月之后见到凯西时,她的朋友们已经从没有耐心变成沮丧。
这让我觉得悲伤,但是并不感到意外。我已经多次见到这类事情发生。当心碎时,决定他人关爱程度的因素不取决于我们有多痛苦,而是别人觉得我们应该有多痛苦。凯西对于一段恋情的缅怀期显然超过她朋友们可以忍受的期限,失去他们的关爱和支持是一个必然结果。这时凯西遭遇了不耐烦、愤怒甚至愤恨。
在我们为凯西的朋友贴上冷漠的标签前,想一想我们自己是否也曾冷漠过,当我们的朋友或者身边的人的失恋期超过我们主观给出的标准时间长度时,我们是否曾表现出不耐烦。当我们关爱的人正处于刻骨的伤痛之时,陪伴在他们身边是痛苦的。为了提供支持和关爱,我们不得不先把不愉快的情感自我消化并控制(或者我们太专注于自己的情感反应而不会关注他们的反应)。我们假设自己因为给他人提供支持而努力隐藏自己的痛苦情感,那么他们也要用相对等的努力来愈合伤痛,开始新的生活。当发现他们的康复停滞不前时,我们认为(没有意识)他们没有达到他们那部分要求,所以我们也不用强迫自己达到自己那部分要求。因此我们的同理心消失了,愤恨随之而来。
不幸的是,当康复停滞不前时,我们的朋友和所爱之人并不是唯一收回耐心和关爱的。失去社会支持的一个毁灭性的连锁反应是周边人的不耐烦被我们自身潜移默化地认同,从而导致自我关爱的失去。这可谓祸不单行,我们不仅失去了社会支持,还陷入深深的自我谴责。
“我的朋友们是对的”,凯西叹着气,“我在一个月前就应该走出失恋的阴霾了,但是我却没有。我不是不知道原因。我仍然爱着他,我仍然思念他。我并不希望自己这样……但是我做不到!”
凯西经历过两次极其痛苦的癌症治疗,从未失去希望和动力。在被癌症折磨的那四年中,她表现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但是失恋后,一些东西阻止了她强大的内在意志力和抗争决心。现在在失去朋友支持的情况下,我很担心她的康复会完全停滞。
凯西的一句话——“我不是不知道原因”——让我产生了兴趣。毕竟,瑞奇已经解释过分手的原因——他关心她,但这不是爱情。显然,凯西拒绝接受这个解释(即使这个解释很合理),她确信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原因,并希望找到这个原因,因此不能自拔。我问她是否跟她的朋友们说起过这个问题。
“这就是我总跟他们说的事情。”她回应。
这时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她的朋友们会失去耐心。制造并不存在的神秘感和阴谋感是失恋的常规反应。我们在心里不自觉地假设我们感受到的痛苦如此之大,这里面一定有与痛苦相匹配的原因,即使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她的朋友们接受了瑞奇所说的解释,因此觉得凯西坚持去寻找另一个原因是白费力气且没有意义的。换句话说,他们认为,凯西之所以一直走不出失恋的阴影,是她拒绝接受瑞奇的话,并孜孜不倦地寻找另一个解释,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收回了同情和关爱之心。
心碎时我们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嚷嚷着自己认为哪里出了问题,让我们的支持系统超出可以负荷的能力。在心碎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这么做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当我们日积月累一直喋喋不休地重复相同的问题——“为什么我不够好”“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要对我撒谎”“为什么他不再爱我”——不再有新的想法产生的时候,即便是最坚固的支持对象,也会变得沮丧。
因此,即使伤痛再深刻,我们也需要留意自己是否给支持系统带来了过重的负担,需要适时让重点倾诉对象“休息一下”。澄清一下,我并不是鼓动大家放弃认同和关爱他人的感情。就像当凯西告诉我她的朋友们不再关心她的时候,我对她所说的那样:“你仍旧能获得他们的关心,但是要换一种方式。他们毕竟是爱你和关心你的人,即使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渐渐失去耐心。我非常确信,如果你暂时跟他们谈论其他一些事情,那么他们会知道你还在受伤,他们会拥抱你、看望你或者握紧你的手来表达关切之情。你只需要敞开胸怀接受他们现阶段可以给予的关心方式。”
凯西听明白了我的劝告并理解了她的朋友们,她甚至还做出了改变来缓和与朋友们的紧张关系。然而,她始终还是无法接受瑞奇的分手理由,仍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引力牵引着自己去解开分手的“真正”原因。她还在心痛,甚至感觉比以前更加孤单,她实实在在地失去了朋友们的明确支持。支持系统对走出阴霾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正因为如此,对那些因失去宠物而心碎的人来说,支持系统的缺失是毁灭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