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不同的人格特质与幸福、成功的关系，你认为以下哪些说法是正确的？

A．在创新行业，相较于责任感低的人，责任感高的人更有可能取得成功；

B．一般来说，讨人喜欢的人在事业上不会特别成功；

C．通常，神经质的人能体会到的幸福感比较低；

D．在对消极情绪的感受上，开放者与神经质者有很高的相似性；

E．相比于外向者，内向者的生活通常会比较镇定。

一件好事是，大多数人到30岁时，性格便稳定得像一块石膏了，而且再也不会变软。

——威廉·詹姆斯：《心理学原理》

试图变得更幸福可能像试图变得更高一样徒劳无益，而且只会事与愿违。

——戴维·莱肯、奥克·特立根：《幸福是一种随机现象》

你是否曾苦苦思考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是很外向1、非常讨人喜欢，还是有点神经质？你是否认为餐馆里那个家伙专横傲慢？你是否认为你的猫反应迟钝？如果是这样，那你便是遵循了久负盛名的识人方法：用人格特质来解释行为。这种理解人的方式非常古老，而且到现在依然非常流行。2

我们假定人具有相对持久且有别于他人的思维方式、感受方式和行为方式，都是因为其人格特质。在本章中，我们来看一看心理学家是怎样理解人格特质的，以及人格特质与幸福有什么关系。如果开篇引用的两句话是正确的，那就是说，我们的人格特质与幸福在成年早期就固定下来了，很难被改变。这些持久的人格特质具体是什么，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它们真的像石膏一样稳定吗？在说这些之前，我要先讲一次活动，在那次活动上，我要做一个有关人格特质的演讲，但在我开始之前话题就被转移了，而导致话题转移的正是人格特质在行为中的体现。

30分钟完成的人格测试，真的可信吗？

在亚利桑那州索诺玛沙漠的一个疗养所，我要给一大群高科技公司的管理人员做演讲。我登上讲台，准备开始演讲。这时，一位高个子女士兴冲冲地站起来介绍自己，说她是规划委员会的成员，要确保我没有“把影音系统搞得一团糟”，这是她的原话。她的名牌上有一张她微笑着的照片，用花体字写着“黛比”。黛比穿着白T恤，上面有几个红色的粗体字：ESFJ。在过去40年里，如果你曾在中等规模的企业工作过，那你可能会知道这些字母分别代表外倾（Extraverted）、感觉（Sensing）、情感（Feeling）和判断（Judging），是根据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简称MBTI）而得出的人格大致特征。

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由凯瑟琳·库克·布里格斯（Katharine Cook Briggs）和她的女儿伊莎贝尔·布里格斯·迈尔斯（Isabel Briggs Myers）编制，是一种人格评估工具，其理论基础是20世纪初最有影响力的精神病学家卡尔·荣格的理论。3最新版本的标准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包含有93个题目，用来评估人们在4个维度上的倾向或趋势：外倾型还是内倾型，感觉型还是直觉型，思维型还是情感型，判断型还是理解型。4

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非常流行，每年有超过250万人用它对自己进行评估，你可能也曾用过。它已经缔造了一个产业，包括销售评估服务、培训项目、书籍、DVD、T恤、咖啡杯，甚至内衣，所有这些产品都装饰着4个概括人格个性的字母。

为什么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会这么受欢迎？为什么看到黛比的T恤时我会翻翻白眼？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它具有信度和效度吗？或许不是。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在每个维度上都会产生两个特征，也就是说共有16种组合方法，而黛比T恤上的4个字母则是其中一种。问题是，如果反复进行评估，你不太可能在同一维度上始终获得相同的分数。5换句话说，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缺乏信度。在这次评估中得到这4个特征，而在下一次评估中可能又会有所改变。6所以，黛比可能需要购买更多的T恤。

至于效度，即是否测量了它想测量的事物，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勉强符合要求，但并不卓越，也不像其他人格测试那样具有广泛的研究基础。

为什么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对企业和个人那么有吸引力呢？我认为有5个原因。第一，用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测试既简单又令人愉快。围绕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进行工作，能让大多数参与者都感到非常有趣，而且是进行团建的一个好方法。关于如何评论企业使用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有人这样描述：

亚特兰大地区一位不想暴露姓名的企业培训师说，她担心自己所在的企业已经变成“快乐型”的了……企业的风气是自带午餐和进行迈尔斯-布里格斯性格分类测试。“这有点像集体的星座占卜等类似的事情。”她说。换言之，这种评估既简单又迅速。“首先你打电话给达美乐比萨，然后打给培训部做测试，这两者都将在30分钟内送达。”7

因为许多人对心理评估这样描述，一些学术界的人格研究者退缩了。从我自己的个人建构来看，这种以送比萨的速度完成的类似于星座占卜的评估，与我所认为的理解人格的必要方式正相反。我认为应该对人格进行细致入微的分析，但在日常生活中，许多人都觉得用4个字母来概括自己非常有价值，因为这样的评估做起来容易，也便于贴在杯子或印在衣服上公开展示。

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受欢迎的第二个原因在于它的营销、产品包装和衍生产品。它们色彩缤纷，光鲜亮丽，给人一种特别专业的感觉，其他人格评估方式很少能创造出这种光环，在有些人看来，这是高超的营销智慧。

第三个原因是，分享和比较通过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而得出的人格类型，有可能促使人们开始谈论人格与倾向，而这些交谈完全不同于有关星座的交谈，会产生一些名副其实的真知灼见。

第四个原因是，人们总是倾向于认同对他们的人格所做的描述，无论是迈尔斯-布里格斯式的性格分类，还是其他更加细化的量表上的分数。这成为他们自我认同的一部分，比他们最喜欢的比萨更能代表其个性。就像黛比，她显然很认同自己的人格评估结果，所以骄傲地把它“穿”在身上，简直就是把它当成了自己的荣誉勋章。

第五个原因不仅适用于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也适用于其他形式的人格评估，我将其称为“神奇转变”。当人们比较自己在回答人格测试中的问题与看到最终人格描述时的感受时，这种神奇的转变就会发生。如果你做过这类测试，可能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回答问题时，你是不是在想：“好纠结，完全不知道怎么选，这完全取决于我当时的心情或环境啊。”但在把回答转化为分数后，你的人格描述便显现出来，这时，你觉得描述非常符合自己，惊叹道：“那真的就是我！”当看到描述真的体现了自己的人格时，人们就会打消怀疑并立即产生兴趣，甚至对此着迷。8我认为这就是发生在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上的情况。尽管在做题目时人们可能非常怀疑，但大多数人相当喜欢看到测试结果，愿意和同事、家人和朋友分享。

我还注意到，根据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得出的结果没有“坏”的描述，所有描述采用的都是能够引发钦佩与赞美的措辞，所以，你可以骄傲地把自己的人格描述告诉其他人。毫无疑问，这也是这类测试大受欢迎的一个因素。

当黛比衣服上的ESFJ在我眼前跳动时，我为什么会翻白眼？因为在即将上讲台做演讲的时候，我发现黛比是很难对付的那类人。最让我警惕的是字母E，这说明黛比是个外向的人。她说话嗓门很大而且直截了当，她以自认为有用的方式管理着我和影音设备。我不是一个大嗓门且直言不讳的人，也真的不喜欢被人“管理”，而且影音设备也完全没问题，所以只能委婉地谢谢她。如果我是那种把人格描述戴在胸前的人，我的4个字母应该和黛比的正相反，尤其是第一个字母，它一定是在表示：“嗨，我是布赖恩，是个内向的人。”但是我并不是通过迈尔斯-布里格斯性格分类测试才认定自己为内向者的，而是通过大五人格因素模型9，这是当今人格科学领域最有影响力的研究之一。

大五人格特质如何影响你的成功与幸福

在介绍当代人格研究在人格特质，包括内向和外向方面的发现之前，我认为你会想要做一做以下测试。测试所用的量表由萨姆·戈斯林（Sam Gosling）、贾森·伦特福罗（Jason Rentfrow）和威廉·斯旺（William Swann）编制。

你可能注意到了，做完这个测试只需大约28分钟，完胜比萨送餐速度。人格研究者会用这个非常简短，但可靠且有效的量表来测量你在5个重要人格维度上的情况，而这5个维度通常被称为大五人格特质。我列出这个量表是想让你从特质的角度对自己的人格有一点认识。在后面的章节中，我还会列出更多不同的人格量表。最初，研究者编制这些量表只是将其作为研究工具，有时也用于有关人格的教学，但研究者从未打算将其作为诊断工具，而且一直谨慎地对它们进行解释。所以，我列出这些量表，也只是希望你将之用于自我反思。如果你想得到更长、更全面的大五人格量表，可以参考保罗·科斯塔（Paul Costa）和罗伯特·麦克雷（Robert R. McCrae）编制的大五人格量表修订版（NEO PI-R），它被广泛地应用于世界各地的研究中。10

无论是全面的还是简单的版本，大五人格量表都反映了人格研究者的共识，那就是人格虽然千差万别，但都可以被归结为五大因素，即尽责性（Conscientiousness）、宜人性（Agreeableness）、神经质（即情绪稳定性Neuroticism）、开放性（Openness）和外倾性（Extraversion），有时用首字母缩略词CANOE表示。11与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不同，这些术语并不表示人们属于或不属于某种人格类型，比如外向的或神经质的。相反，大五人格量表只是提出了几个维度，每个人在这些维度上都处于不同位置，大多数人处于中间地带，其他人则分散在各个维度的其他位置上。

有明确的证据显示，每个维度上的人格特质都具有遗传性，在每个维度上，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大约有50%都源于遗传。12同样明确的是，每个人格维度上的分数都对人的快乐、健康和成就，也就是构成幸福的核心要件具有重要的影响。13这将我们带回到人格与幸福是否如威廉·詹姆斯所说的“像石膏一样稳定”的问题上，用人格来衡量你迄今为止的生活以及未来的前景是合理的吗？幸福的哪些方面与大五人格特质存在关联？

在接下来的内容中，我将用案例来说明人格特质与幸福究竟有什么关系，也建议你尝试将大五人格特质应用到个人建构中。我将详细解读大五人格特质中的4个特质，并讲述它们与幸福的哪些方面密切相关。然后，我会对第5个特质外倾性进行更详细的分析，探究稳定的人格特质与幸福之间联系的微妙性。

尽责性：有时未必是优点

如果你在尽责性上取得了高分，那你的特点很可能是有条理、有秩序、认真、坚韧、谨慎、周全和不冲动。相反，在这个维度得分低的人则可能被描述为散漫、粗心、随意、轻率和冲动。乍一看，尽责性高似乎是一个很大的优点。确实如此，相当多的研究显示，高度的尽责性对幸福的许多方面都有好处。14

尽责性与学业、职业领域中的成就密切相关。在这些领域，尽责性被广泛认为是最好的预测指标。例如，根据大学生在尽责性上的分数比根据其高中成绩更能预测出他们的大学平均成绩。根据尽责性，还能很好地推断出大学生是否能坚持读完大学。

尽责性之所以与学业、职业成就密切相关，原因看起来非常简单：对那些能按时完成作业，能为了准备考试而放弃校园生活中的各种乐趣，并能够控制狂喝滥饮的冲动的学生来说，高等教育正常的生态体系会给予他们回报。15当结束大学教育，进入就业市场时，我们很容易就能看出为什么低尽责性的学生不太可能引人注目。因为这样的学生通常看起来冲动、懒散、鲁莽，甚至可能在面试时迟到，而大多数招聘者是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求职者的。同样，我们还可以推断，高尽责性的应聘者更有可能受到重视，更有可能获得工作，进入职场后，也更有可能获得高度评价和高薪。值得注意的是，尽责性对成功与成就的预测，在相当多的职业中都适用。

高度的尽责性不仅与更好的学习成绩、更成功的事业息息相关，它还与人的健康和长寿密切相关。想一想你在尽责性上的分数，再想一想你11岁的时候，老师和父母会如何评价你的尽责性。霍华德·弗里德曼（Howard Friedman）和他的同事提供了一些有趣的证据，证明通过尽责性可以预测寿命。16确实，尽责性对寿命的积极影响与心血管疾病对寿命的消极影响是等效的。就像尽责性与学习成绩、职场成功存在着联系一样，尽责的人似乎更长寿，因为他们一生都会进行各种与健康有关的任务和计划。从用牙线清洁牙齿到经常健身，高度尽责的人更有可能追求并坚持与此类似的健康行为。

看起来高尽责性预示着幸福，而且它与幸福的关系既明确又坚固，至少第一眼看上去是这样的。可是，这种人格特质是否存在缺点呢？一些迹象显示，尽责性很可能也存在不好的方面。

丹尼尔·耐特尔（Daniel Nettle）提出了很有说服力的观点。

对于需要按时完成、全身心投入的计划和任务，高度尽责的人往往能更轻易地坚持下去。但如果环境是混乱、不可预测、快节奏的，高度尽责的人就可能会适应不良。在这种环境中，不太尽责的人反而更能从常规活动中脱离出来，应对突发事件，轻易地改变方向。

鲍勃·霍根（Bob Hogan）和乔伊斯·霍根（Joyce Hogan）的研究为耐特尔的观点提供了一些证明。他们研究了一群特别有趣的专业人士，调查尽责性与工作效率之间的关系。18与大量其他的研究相反，他们发现，高度尽责的人反而工作效率较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异？因为霍根夫妇研究的是塔尔萨县的爵士音乐人。尽责性较低的音乐人更有可能被同伴评价为优秀的音乐人。

想象一下即兴演奏爵士乐，或一群从未一起表演过的音乐人在俱乐部里演奏。彼此熟悉的音乐人只会演奏传统节目，而临时组成的乐队则可能会花样翻新，表现出无尽的创造力。高度尽责的爵士音乐人可能对标准的演奏曲目了如指掌，但对其他演奏者在节奏、韵律或音调上的微妙变化不敏感。在演奏国歌时，大多数人倾向于选择高度尽责的人，而不是喜欢突发奇想，随意冒出一个音符的演奏者。但如果环境是不断变化的，结构具有开放性，演奏者与观众都习惯于接受各种新的可能性时，尽责性的美德便值得质疑了。19

这种现象并不仅限于音乐人群体，想一想你自己的社会生态系统，它是更像组织良好、等级分明的正式组织，还是更像即兴的爵士乐演奏？当评估人格与幸福之间的联系时，我们需要考虑个人的人格与其所处的社会生态系统，因为一个看似积极的特质可能仅适合于有限的任务与项目。了解这些，也许会对你估量自己的生活，以及规划新的方向产生影响。

宜人性：职场中讨人喜欢反而不会成功

大五人格的第二个特质是宜人性。在人们眼里，宜人者是令人愉快的，具有合作精神和同情心，友好且乐于助人。相比之下，难相处的人则被认为愤世嫉俗，不友好，喜欢跟人对着干，心胸狭窄。显然，宜人性是非常可取的人格特质，尤其是在与他人合作的情境中。人们在形成对他人的第一印象时，宜人性是大五人格中最常被涉及的特质。有些研究者推测，探查一个人是否好相处，能够回答一个进化遗留下来的问题：我可以相信那个人并与他结盟吗？20

尽管在形成对他人的第一印象上，宜人性很重要，但它并不像尽责性那样，与成功密切相关。与大五人格中的其他特质相比，宜人性对世俗意义上成功的预测力最弱。事实上，甚至有证据显示，以薪酬为指标来衡量，在职场中讨人喜欢的人通常都不太成功，尤其是对男性来说，这可能是因为宜人性与社会规范对男性行为的要求恰好背道而驰。21不过，在这里我要再一次提出社会生态学的问题，即是否存在某些职场环境，讨人喜欢的人反而会更成功？

关于工作效率与宜人性的关系，芬兰的一项研究提供了一些新数据，显示了与以往研究相反的结论。22研究发现，宜人性与多种效率测量标准之间存在着密切而一致的关系。为什么会与之前的研究相矛盾呢？因为这次研究的对象碰巧是一些优秀的客户经理，他们的工作是维护好与重要客户的关系，而这些客户对公司的销售与发展具有关键作用。尽管在短时期内或在与他人初次见面时，宜人性并不会发挥特别好的作用，但如果根据长期关系进行研究，其效果就会显著很多。总之，探讨人格对成功的影响需要考虑时间生态学与社会生态学的问题，时间与环境都很重要。

宜人性与效率之间的关系之所以如此模棱两可，可能还存在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太讨人喜欢和太难相处都会让人不成功，中等程度的宜人性才是最好的。换言之，太讨人喜欢的人和太难相处的人效率都很低。有一些证据能够证明这个假设。难相处的人和外向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过分自信，而过分自信涉及良好人际关系与实现目标之间的权衡取舍问题。想要取得成功，往往就要牺牲良好的人际关系。在人们眼中，自信程度太高或太低的领导都效率不高，只有那些自信程度最适宜的领导者才是最有效率的。研究发现，尽管难相处的人和外向的人都很自信，但他们存在一个重要的差异。难相处的人区分不了重要和不重要的情境与任务，他们无差别地过分自信；而外向者则会对事情是否重要进行细致的区分。23

健康与宜人性的关系也很复杂。讨人喜欢的人更有可能建立起社交网络，这对健康非常有益；而难相处的人不仅没有可依靠的亲密的社会纽带，还常因其愤怒、玩世不恭与敌意对健康造成直接的伤害。24

关于难相处的人，还有一个与快乐有关的方面也相当有趣。尽管讨人喜欢的人更倾向于表示他们很快乐，但难相处的人却更倾向于在自己表现得不友善时感到快乐。有一个实验，研究者给被试带上寻呼机，然后，在一天随机的时间里“呼叫”被试，并了解他们的情绪状态。研究者发现，相较于在令人愉悦的环境中，在训诫他人时，难相处的人更有可能表达出积极情绪。25在第6章中我们将进一步探讨敌对行为与心血管风险之间的关系。

神经质：所有性格的放大器

神经质，即情绪稳定性是得到最广泛研究的人格维度之一，也是预测幸福各个方面的最关键要素之一。我们知道，尽责性、宜人性与幸福存在着复杂的关系，但神经质维度与幸福的关系却是相当简单直接的。

需要强调的是，这里探讨的不是心理疾病，而是人格的一个维度，普通人分布在这个维度的不同位置上。神经质的核心是对环境中的消极信号很敏感。这种敏感性显然具有神经学基础，与杏仁核(6)的高度敏感有关。在出现威胁时，杏仁核会对有机体发出警告。神经质程度高的人会发现、回想、反复琢磨他们所感知到的威胁、危险和轻慢，而情绪较稳定的人却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事。27神经质的人始终会对真实的或想象的威胁保持警惕，因此，他们长期承受着压力，而这会对免疫系统造成挑战，使其更容易生病。28他们更有可能出现睡眠障碍，经常生病就医，通常存在更多的健康问题。

尽管对环境中的威胁或危险迹象保持警觉很重要，但神经质的人对此过于敏感，因此，他们患焦虑症、抑郁症的风险更高，自我意识比较强，情感也更脆弱。与之相反，神经质程度低的人，也就是情绪稳定的人会比较坚强，不容易为日常生活中的变迁所伤害。

就其他人格维度而言，神经质同样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可以被视作其他性格的放大器。例如，尽责的人如果同时非常神经质，那他们就会比低神经质的人更认真谨慎，也更易于出现强迫行为。29难相处的人如果同时非常神经质，那他们就很可能具有很深的甚至是危险的敌对性。

鉴于具有神经质人格的人普遍存在着问题，因此我们很容易对他们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产生悲观的看法。同时，我们会认为情绪稳定是通往幸福与蓬勃人生的必由之路。但是，让我们再来思考一下这个维度是否两端都存在着代价与裨益。

思索神经质的进化背景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30什么样的选择压力导致了神经质个体的出现？我认为他们的敏感性是问题的关键。尽管敏感性确实会削弱人们的力量，但自人类进化之初以来，它同样发挥着重要的自适应功能。在更新世(7)，人类的人格就开始变得多样化了。当时，我们的祖先狩猎、采集，以大约30个人为一个群体共同生活。生存环境充满了挑战，因此对威胁特别敏感的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们除了能对群体成员发出可能有危险的警报，还能觉察到捕食者，使自己退避起来；而群体中情绪稳定且比较快乐的人则更有可能遭遇被捕食的危险。尽管如今威胁的性质与那时的已经非常不同了，但威胁依然普遍存在，因此，敏感性依旧对人具有保护作用。

开放性：更细腻地体会幸福

对体验的开放性与封闭性指的是接受新观点、新人际关系和新环境的倾向，它与创造力密切相关。

开放性也适用于情感体验。就像神经质的人一样，开放的人比封闭的人更易于感受到焦虑、抑郁或敌对等消极情绪；但与神经质的人不同的是，开放的人也更易于体验到积极情绪，比如快乐、惊叹和喜悦。31

积极情绪的一个特别有趣的例子是感受到审美的“寒战”，它与开放性具有独特而强有力的联系。在听到某段乐曲或看到某件艺术作品时，你是否有过后背汗毛竖起的感觉，即使你的后背非常光洁？我们将这种感受称为“立毛”。如果你经常有这种感觉，那么你很可能对体验具有高度的开放性。32

我必须承认，在欣赏音乐时我会发生立毛的现象。大五人格特质具有遗传性，因此我饶有兴趣地发现，我的女儿希拉里不仅像我一样对某类音乐具有感受性，而且连产生反应的音乐片段都与我一样。我们常常会给彼此发一些音乐段落，并预测对方会在什么时候产生审美“寒战”。春季的一天，希拉里买了一张CD，她确定其中一个片段会让我后背汗毛竖起。而当这个片段在客厅中飘荡时，我的外孙女恰巧走进房间，她打了个哆嗦说：“这里真冷。”当时其实并不冷，有21℃。我相信她感受到的是审美“寒战”。当希拉里和我看到这种情况时，我们俩又都打了个寒战，我们为我外孙女汗毛竖起而感到了汗毛竖起。

与刚才探讨过的其他人格特质相比，开放性与幸福存在另外一种联系。正如刚才提到的，开放性与积极情绪、消极情绪都有关系，因此，总的说来，开放的人具有更细腻的幸福感。在第7章中我们会详细探讨开放性与创造性成就之间的关系，但现在可以暂时简单地说，开放性与努力以及职业上的成功有关，而这些又能促进创新成就。

外倾性：看到积极可能性还是消极可能性

在外倾性这个维度上，我想多费些笔墨，因为它和神经质一样，是人格中被研究得最多的重要维度之一，也是对幸福影响最大的维度之一。有段时间，关于内倾、外倾的讨论不绝于耳，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苏姗·凯恩（Suan Cain）出版了《内向性格的竞争力》（Quiet: The Power of Introverts in a World That Can’t Stop Talking）一书。33她的核心论点是，在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存在一种会造成系统性偏见的外倾性理想，从幼儿园的教室到公司董事会，人们从不赞赏内倾的行为风格。这本书拨动了读者心中的共鸣之弦，而且了解什么特征能将内倾性人格与外倾性人格区别开也是很重要的。就像大五人格中的其他特质一样，外倾性具有中等程度的遗传性。一种生物学模型认为，外倾性上的差异反映了大脑中某个区域唤起程度的差异。

在日常互动中，内向者会避免刺激性强的环境，因为他们心里知道，在这种环境中他们的表现会变差。当别人看到他们这种行为时，则常会误以为他们为人孤僻，不爱社交。相反，外向的人喜欢寻求令人激动的环境，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激烈、活跃的争论与互动中会表现得更好。

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些差异往往体现在人们的驾驶行为中。设想一辆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里坐着一个内向的人和一个外向的人。通常开车的是外向者，即使车是那个内向者的。外向者会把车开得很快，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提高唤起水平。但通常他们会开得过快，可能造成车祸或被开罚单。35我猜想，是为了保持警觉与清醒，外向者才在开车时打电话，甚至同时接打几个电话，尽管法律禁止这样做。而内向的乘客则通常会阴沉着脸看着前方，只希望能安安全全地到达目的地。

在开车的问题上，两者能够相安无事，毕竟这并非零和博弈。不过，开车时关于收音机音量的谈判注定是零和博弈，你的胜利就代表我的失败，反之亦然。外向者会把收音机音量开到110分贝，这已经接近了疼痛阈值，至少对内向者来说是这样。疼痛是一个最关键的词。内向者比外向者对疼痛更敏感，尤其是如果他们兼具神经质的特质时。36有一段时间，我辅导孩子足球，虽然水平很糟糕，但我会告诉父母们，如果他们内向的孩子抱怨对方球员不小心踢了自己一脚，不要批评孩子娇气。我认为，外向的孩子其实喜欢时不时地被击打，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种折磨。

除了提高或降低环境的刺激水平之外，还可以通过喝饮料来达到最佳唤起水平，饮品会直接影响新皮质的唤起。37酒精在一开始就会降低唤起水平。几杯酒下肚后，外向者的唤起水平会比最佳唤起水平更低，而内向者的唤起水平则会向最佳唤起水平靠近，可能会使其出人意料地变成话痨。咖啡因是一种兴奋剂，它具有与酒精相反的作用。在喝下两杯咖啡后，外向者能够更高效地执行任务，而内向者的表现则会变差。如果他们从事的是定量任务且承受着时间压力，那么内向者的缺陷就会被放大。在开会前喝一杯看似无害的咖啡会给内向者带来麻烦，尤其是当会议的目的是速战速决地讨论预算、分析数据或解决其他类似的定量问题时。而在相同的会议上，外向的同事则可能会受益于咖啡因，让内向者误以为他们能力出众。

我们需要记住，大五人格的维度不像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那样以“是／不是”来进行分类，而是一个连续量表，多数人会获得中间水平的分数。对这部分人，我们常称之为中间性格者，你很可能也是其中一员。

组织心理学家亚当·格兰特（Adam Grant）发现了与常识相反的证据：人们通常认为外向者更适合做销售，但格兰特发现，中间性格者比外向者和内向者更擅长销售。38我猜测，未来的研究将会发现中间性格者在其他领域中的优势。为了保持最佳的唤起水平，我建议中间性格者们饮用爱尔兰咖啡或水。

外倾性上的差异还会影响智力方面的成就。39一般来说，除了小学成绩，内向者的学习成绩通常会比外向者的好，因此到了大学，他们更有可能获得优秀的毕业成绩。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外向者不够聪明吗？研究显示情况并非如此，外向者和内向者在智商方面没有什么差异。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学习环境。外向者在令人兴奋、充满吸引力的环境中学得更好，而传统的学校无法提供这样的环境。所以，当我们只考查实验课程时，内向者的这种优势便消失了。不过，小学成绩是个例外，小学时，外向的孩子也能取得优异的成绩。因此，根据孩子在幼儿园或小学的表现，来预测他日后的学习成绩是不明智的做法。

内向者与外向者在智力成就的其他两个领域也存在着显著差异。在短时记忆方面，外向者比内向者好；而在长时记忆方面，则是内向者的表现更好。40在做任务时，有两种不同的策略，其中涉及质量与数量的取舍：快速完成任务，犯一点错误；或者做得慢一点，努力达到尽善尽美。外向者倾向于选择数量，内向者则倾向于选择质量。这些智力与认知方面的差异会导致同事间的冲突，至少是互相翻白眼，尤其是当他们合作开展项目时。内向者喜欢慢慢地、认真地完成任务，认为外向的同事太莽撞、冒失，并想让他们慢下来；外向者则会对内向同事的做事风格大为恼火，想让他们加快速度，赶快把事情做完，即使犯一点小错误也没关系。当这两类人在一起办公时，他们对彼此的不满必将是旷日持久的。

在观察社会交往时，我们很容易发现内向者与外向者之间的区别。他们在非言语的互动方式上差别非常明显，外向者习惯于离得比较近，但说话声音洪亮，且倾向于互相碰触，甚至拥抱；内向者则不太热烈，比较内敛，也较少拥抱。由于存在这些差异，内向者与外向者的互动看起来就像一段奇怪的舞蹈，交替出现一系列的前冲、后退、刺探与反感。

外向者与内向者还具有相反的语言风格。外向者常使用直接、简单、实际的语言；内向者则倾向于字斟句酌，他们的语言比较隐晦、复杂，听起来有些模棱两可，比如“或多或少”“有时”“似乎”。这种差异会在好心的朋友或家人之间造成摩擦，使彼此白眼相向，甚至咬牙切齿。

举一个例子。我曾与一位同事合作处理一份咨询合同。那位同事叫汤姆，我们俩要多不同就有多不同。他身高1.95米，而我的个子不算高；他外向，我内向。客户给我们安排了一个财务部的人，他会和我们一起参与这个项目，就称他为迈克尔吧。但迈克尔的人格与做事方式几乎迫使这个项目不得不被终止。当项目已明显出现问题时，客户问汤姆和我对迈克尔的印象。汤姆的回答是典型外向者的回答，而且是完全没有犹豫地就回答了。当问到我对迈克尔的看法时，我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嗯，在一些人看来，迈克尔有些时候的行为可能有点武断自负。”汤姆翻着眼睛说：“布赖恩，依我看，他就是个混蛋。”内向的人在发表评论时会尽量避免说出最终无法确认的话，因此会语焉不详；而外向者则绝不会拐弯抹角。

外倾性／内倾性维度还有助于我们理解动机以及我们审视环境的方式。就像神经质的人对惩罚的暗示很敏感一样，外向者对奖励的暗示和机会也非常敏感；在查看周围的环境时，他们倾向于看到积极的可能性。奖励的暗示对于内向者没有这么大的激励作用，但内向者对惩罚的暗示高度敏感，特别是如果他们同时也很神经质时。虽然看到的是相同的事件，但外向者和内向者解释事件的方式完全不同。

一位儿科医生给我讲过一个这方面的例子，那是我最喜欢的例子。这位医生曾提醒过年轻的妈妈们注意孩子食物过敏的问题。在提醒后的一周内，有两位妈妈来和他讨论她们18个月大的孩子的饮食问题。这两位妈妈都提到了孩子对食物的偏好。令人奇怪的是，她们都说自己的孩子非常喜欢番茄酱。在咨询中，第一位妈妈担心的问题是，如果不蘸番茄酱，她的孩子就什么都不肯吃。她担心这种情况说明孩子的肠胃不正常，或者预示着早期赖-亨氏综合征，她想知道该怎么做。第二天，医生见到了另一位妈妈，他问道：“你的孩子有饮食方面的问题吗？”妈妈回答：“没有，那算不上什么问题。”医生又问：“没有问题？”妈妈说：“绝对没有，只要给孩子一些番茄酱，他什么都吃！”

显而易见，外向者比较镇定并且拥有快乐的生活。如果我们探究积极情绪的程度、生活满意度、生活品质，以及在有利于社交的领域中的成功，那么即使其他方面都一样，外向者也显得生机勃勃。甚至在性行为方面，外向者似乎也处于有利地位。在一项有关每月性生活频率的调查中，内向男性报告的数量为每月3次，外向男性报告的数量为每月5.5次。内向女性报告的数量为3.1次，至于外向的女性，作为一名男性内向者，我不得不说她们真英勇：每月7.5次。41她们不仅搞定了所有外向的男性，还顺便捎带解决了几个内向的男性！不过，为了缓解内向男性读者可能因此而产生的担忧，不妨来回忆一下前文关于质量／数量取舍问题的探讨吧。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苏姗·凯恩提出的问题：在美国的文化中，内向者是否受到了系统化的歧视，而在其他西方国家中，这种歧视的程度是否多少轻微一些？在某些方面，内向者确实受到了忽视。正如凯恩所详细描述的那样，许多课堂都设计了团体活动，而这不利于内向的孩子。许多商业管理及相关领域的学校也都鼓励快速、强烈、喧闹的外向互动风格。由于内向者承受着各种各样的压力，他们是否已经开始相信幸福的生活只与外向者有关？总的说来，我认为凯恩的结论引人注目且很有说服力。她呼吁意识的改变，而这种改变会像几十年前女性被赋予权利一样，为内向者赋予权利。

然而，这里应该提及的一个问题是，尽管外倾性／内倾性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格特质维度，但它只是人格研究者确立的五大人格特质之一。设想有两个外向的人，他们在人格特质的其他四个维度或部分维度上是不同的。开放、讨人喜欢且情绪稳定的外向者与封闭、难相处且神经质的外向者几乎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总之，当讨论人格时，必须考虑到外倾性以外的特质。

现在来看一看，在演讲前，面对一个像黛比这样难以应对又自我标榜为外向者的人，我们之间的动态关系是怎样的。尽管有多年做大型演讲的经验，但作为一个内向的人，在演讲前我通常需要降低唤起水平。一般来说，我会散散步或在演讲大厅以外的房间里安静地检查讲稿。因此，当大个头的黛比在我上台三分钟前跳上讲台时，我的唤起水平开始升高。另外，她还表现出一种大多数外向者都认为相当令人愉快的率直，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那既无厘头又放肆，因为我是一个尽责的内向者，并不会搞坏影音设备。因此，黛比的行为引起了我唤起水平的暂时升高。而且，黛比显然是迈尔斯-布里格斯人格类型量表的发烧友，我却坚决反对把人严格区分成不同的类型，反对人格特质像石膏一样稳定不变的说法。我相信人们有能力根据日常要求来调整人格，通过有利于事情发展的方式来表现出社会自我。我认为威廉·詹姆斯只说对了一半，人类只有一半是稳定不变的。我断定，黛比不会同意我的这种看法。

不过，这次我搞错了。当听众一一落座，而黛比和我拾掇好影音设备的时候，她转过头来，温柔地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然后以一种密谋般的耳语告诉我，许多年前她上过我的课，刚才只是在跟我开个小玩笑。当她转过身走下讲台时，我清楚地看到她T恤的背后印着四个淡蓝色的字母：ISTP，即内倾、感觉、思维、理解，与正面的字母恰好相反。她知道我在讲演中会讲些什么。我想说服听众，就像我现在想要说服你一样，人格特质是健康、幸福与成功重要而稳定的决定性因素。但接下来我会改变这种认识，让听众了解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我会在下一章揭开。

在大五人格维度上的分数不会影响你的幸福与成就。你的人格特质具有遗传基础，在一段时间内是比较稳定的，但这是否意味着天生的人格特质会限制你塑造人生的自由程度？是否可以说做出改变的尝试都是徒劳无益的呢？让我们在下一章进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