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朱熹仕泉偶涉,知漳则禁;沈氏奏劾,居心叵测
绍兴二十三年(1153)秋,青年朱熹在初登仕途,尚未完成“逃禅归儒”的思想转变之际,谒奠摩尼教僧侣呼禄法师墓,并为晋江罗山一带明教徒题词。窃以为,相对而言,其时摩尼教(明教)水波稍息,故涉世未深的朱熹以开放的心态对待之。遍查相关文献,即使在绍兴二十六至二十七年朱熹秩满候批,因代者不至而赋闲期间232,也没有与明教往来的任何记载。因此,充其量只能说是偶涉摩尼教。
朱熹61岁知漳州,泉南旧事已过去30余年。当漳州地方上“佛法魔宗乘间窃发,唱为邪说,惑乱人心”之际,朱熹即禁“传习魔教”。这既是现实使然,也有历史原因。朱熹的母家祝氏为新安名门望族,当年方腊以明教号召起义,祝氏祖上的巨大家业(拥有新安一郡产业的一半而号“半州”)大半被义军焚荡。233殷鉴不远,作为力图使国祚长久的成熟政治家,绝对不会姑息手软,坐失防患未然之良机,致使摩尼教(明教)由抚慰信徒的麻醉剂转化为激起民众反抗的异端说。因此,朱熹在漳州禁“传习魔教”无疑是禁传习摩尼教。
朱熹于淳熙间提举浙东,因弹劾唐仲友而卷入政治风波。因此,“庆元党禁”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着深刻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原因。绍熙内禅,赵扩(宁宗)即位,改命赵汝愚(朱熹挚友)为右相。汝愚之前,宋朝确无宗室任相的先例。赵汝愚以天下为己任,踏上“同姓拜相”的犯忌危径。就在庆元改元诏书颁布前4天,经筵侍讲46天的帝王师朱熹被罢官出朝,“庆元党禁”由此揭幕。234这场统治集团内部的党争,以道学之禁为其主要内容和外在形式,把朋党之争与道学之争搅和在一起。赵汝愚为人正直、为政忠廉却不通权变,对跑官者一概不见,对门人避嫌不用,招来嗜进者的嫉恨怨望,促使他们在党争中倒向对立面韩侂胄。当赵韩力量消长发生质变,赵汝愚被罢相之际,对朱熹的政治迫害也随之逐步升级。
庆元二年(1196)二月,知贡举叶翥、倪思、刘德秀奏论伪学之魁,乞毁语录;三月十一日,叶翥等再上奏攻伪学,乞考察太学、州学;六月十五日,国子监上奏乞毁理学之书,朱熹《四书集注》与语类在毁禁之列;八月九日,太常少卿胡竑奏论“伪学”猖獗,图谋不轨;十二月,监察御史沈继祖奏劾朱熹,开篇就有“剽张载、程颐之余论,寓以吃菜事魔之妖术,以簧鼓后进”诸语。沈氏所劾,极尽夸张诬陷之能事,攻朱熹早年仕泉偶涉摩尼教之事,不及其晚年知漳禁止摩尼教之实235,其本质是暗措政敌危及皇室,使政治迫害由伪学升级为逆党。
皇权笼罩下的政治斗争,打击政敌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暗措政敌于皇室不利。韩侂胄党人控制台谏,暗中极力渲染赵汝愚居宗室之尊,以“汤鼎负龙”236自期,诬其危及社稷,赵汝愚于庆元元年十二月被贬永州,庆元二年正月二十日死于衡阳。在朝的汝愚既死,对于在野的朱熹,韩党则奏劾其与“吃菜事魔”的明教徒混在一起,“收召四方无行义之徒”,“或会徒于广信鹅湖之寺,或呈身于长沙敬简之堂237,潜形匿迹,如鬼如魅”。238这样,时年仅29岁、本来就脆弱的宁宗赵扩皇帝岂不因此谗言而毛骨悚然?庆元三年(1197)闰六月六日,朝散大夫刘三杰论“伪党”变而为“逆党”,指朱熹为党魁。十二月,朝廷公布《伪学逆党籍》,共59人,对朱熹的政治迫害达到高潮。
庆元六年(1200)三月九日,朱熹逝世,十一月二十日葬于建阳县(现为建阳市)唐石里之大林谷。诸生近者奔讣,远者为住而哭。是月庚午,正言施康年言:
四方为徒,期以一日聚于信上,送为师朱熹之葬。臣闻伪师往在浙东,则浙东之徒盛;在湖南,则湖南之徒盛。夜三鼓聚於一室,伪师身居高坐,口出异言,或更相问答,或转相问难。或吟哦经书。如道家步虚之声;或幽默端坐,如释氏入定之状。至如遇夜则入,至晓则散,又如奸人事魔之教。观其文,则对偶偏枯,亦如道家之科仪;语言险怪,亦如释氏之语录。杂之以魔书之诡秘,倡之以魔法之和同。今熹身已殁,其徒不忘,生则画象以事之,殁则设位以祭之。容有此事,然会聚之间,必无美意,若非妄谈世人之短长,则是谬议时政之得失。望令守臣约束,仍具已施行申尚书省。239
韩侂胄党唯恐朱熹“四方伪徒,聚于信上”“妄谈世人之短长”,“谬议时政之得失”,竟把朱熹描绘成为“身居高坐”,“吟哦经书”,“杂之以魔书之诡秘,倡之以魔法之和同”的魔王(摩尼教主),其门徒“遇夜则入,至晓则散”的活动特征无异。由是观之,足见韩党的神经已达到高度紧张,对朱熹及其门人的攻击也是不择手段的。
综上所述,朱熹之于摩尼教,仕泉偶涉,知漳则禁。沈继祖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甚至借题发挥,落井下石,诬陷大儒。韩侂胄党人对朱熹生前身后的攻击,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