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汉互参式意义重构的译学研究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四节 俄汉互参式意义重构研究引论

本书将从语言(双语互参)和译者角度来揭示翻译中的意义重构规律。一般而言,译意是翻译的基本思想,翻译即是在不同语言文化之间发生的意义重构行为。汉语是中华民族的语言,既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语言之一,又是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之一。汉语和俄语同为联合国的正式工作语言,分别是中国各民族和俄罗斯各民族的族际语,俄汉(汉俄)翻译——不论口译,还是笔译——为俄中友好交往提供了方便,俄汉(汉俄)翻译研究的意义不言而喻。

俄汉互参式意义重构的译学研究,“互参”具有共同参与、相互作用、互融互构之意,“互参式”乃是带有、含有双语互参之意。为了揭示俄汉互参式意义重构的诸多规律,我们可以从双语(双文化)互比同异入手,来探讨俄汉翻译问题,以观翻译之意义重构。这里仅以译音、译意为例作个引论,以开启后面章节的内容。

翻译有两种基本方法,译意和译音。语言学家吕叔湘说:“译意的词,因为利用原语言(这里指译入语)里固有的词或词根去凑合,应归入合义复词,而且也不能算是严格的外来语。译音的词,浑然一体,不可分离,属于衍声的一类。”(吕叔湘,1982: 13)

译意产生的所谓“合义复词”,便是双语互参而成的同义词或近义词,语言外壳(能指)发生了变换。“译即易”,原词解码后重构,建立起新的能指和所指,译词有来自源语里的词义(所指),并按译入语的构词方法,“凑合”而成“合义复词”。以仿造词为例:skyscraper — небо-скреб(摩天大楼),distinguishable — различимый(可区别的),superpower—сверхдержава(超级大国),mass culture—массовая культура(大众文化),green revolution—зелёнаяреволюция(绿色革命)。按照语音、形位仿造词语,过去和现在都丰富了许多语言的词汇系统。仿造词语可能既有音译,也有意译,形位(前缀、词根、后缀、词尾)译自源语,语音来自源语,但须符合译入语规范仿造出新词。新的构词中或有译入语的音位、形位的参与,而新词的所指来源于源语,但又可能不止于源语。

译音或音译词,亦即唐玄奘所谓的“五不翻”(音译)所产生的译词,带着源语的音义(能指+所指)而体现为译入语的音义(能指+所指),即使两个能指同音,所指也可能不同,新的音义是双语参与构成的。例如字母音译:Berlin — Берлин,internet — интернет,oasis — оазис,student — студент。这是字母对应或字母转写引入新词。又如语音音译,这是语音对应引入新词,如 gallery— галерея,appeal—апелляция,rehabilitation—реабилитация。不论字母音译还是语音音译,可以说这是对外语的“不翻”之用,是用译入语去消化吸收,而成为字母转写和语音转写的借词(Алимов,2013: 38)。借词势必要进入译入语而被接受,才能生根具有生命力,即使是音译借词,也是被译入语改造过的。音译与意译经常一并使用,并非截然分开,仿造词即是。而音译可能不全,或发生音变(变形),或出现省译。“省译是中国自东汉佛经翻译以来的一种翻译方法。如Buddhisattva本应译为‘菩提萨陀’,但常用‘菩萨’这样的省译。”(杨成虎,2012: 33)

汉语和俄语分属于不同语言系统,音译时,双语互参体现得很明显,而欧洲语系语言之间的音译,基本上只是拼音或字母转写而已。例如,法语的Fantômas译成俄语Фантомас,音译(字母转写)达到了高度的一致,连字母都能对应上,这是外汉音译无法做到的。汉语音译,或有音变,或有省译,是用汉字系统的语素(字)去拼音转写。像印欧语系中的字母对转,汉语做不到,有时缺少某些音,就更不能一一对应了,例如俄语有发音 шон,м 的,汉语中没有发音shong和m的字。M 音必须添加一个元音才能拼成一个汉字,如拼成“姆”(mu),莱蒙托夫的著名诗体故事《Мцыри》(童僧)音译成姆采里(余振、顾蕴璞,1997: 267)。因此,俄汉翻译比欧洲语言之间的翻译产生的差异恐怕要大得多,音译即可见一斑,更何况译意了。英语的 university 和俄语的 университет,汉译为“大学”,这与古代的“小学”形成关联,从而进入汉语文化系统而被接受。

语言互相影响,而这种影响的结果可能就是移植或迁移(перенос)、借用(заимствование)和并合(конвергенция)。语言之间的影响在博杜恩∙德∙库尔德内那里被理解为语言在接触过程中的并合重组(конвергентная перестройка)(Алимов,2013: 16)。翻译或许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双语的并合重组,双语互参在翻译中无处不在,语言干扰(интерференция)无处不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在俄罗斯语言学中只把干扰视为双语条件下已经掌握的技能对随后新获得的技能的负面影响,但如今,干扰不仅作为负面影响,而且作为正面影响,可能在特长、技能、知识甚至记忆等领域都留下影响痕迹,在翻译和翻译研究领域也不例外。科米萨罗夫在《翻译理论中的干扰问题》一文中写道,在翻译理论中应该把翻译中的所有干扰形式(不理想的和合理的现象)都加以研究。在翻译理论与实践学习中,在初学者的翻译工作中,实际上可能出现所有层次上的干扰:声音或拟声干扰、拼写干扰、语法干扰、词汇干扰、语义干扰、修辞干扰等(Алимов,2013: 31-36)。我们进行双语互参意义重构译学研究,可以适当引入“干扰”概念,应重视双语互参的正干扰,而避免双语互参的负干扰。

可见,翻译即使音译,也几乎可以肯定无法确保意义不变。有一部分音译是已经约定俗成的,只有唯一的对应形式,列茨凯尔称之为绝对等值对应,这种语际对应传统非常稳固,任何其他翻译都可能是错误的。而完全等值对应是一个词(词组)的整体意义上的对应,而非其某个意义上的对应。姑且认为绝对等值对应和完全等值对应就是圆满的对等,这时的翻译就像寻找通用术语一样,好像是对于唯一答案的追求。但是还得承认,在口译的时候,译者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样的特殊等值词,便可以加快翻译速度,感觉翻译有了着落,译者才有了底气。列茨凯尔所谓的词汇(词组)变异对应、语境对应以及翻译转换的所有形式,其实都不能达到完全对等。然而,翻译就是这样,正如卡特福德所言,源语语篇和译语语篇不可能意义相同,亦即翻译时不可能用乙语单位的意义恢复(воссоздаются)而只能是替代(заменяются)甲语单位的意义(Комиссаров,2002: 14)。因为语言文字的不可译性无处不在,尤其是在汉外语之间,而且不可避免译者个人及所属语言群体的局限性。列茨凯尔所谓的翻译对应,科米萨罗夫也曾介绍过[6],后来明亚尔-别洛鲁切夫也研究过[7],通常只是非全同关系。

译音和译意,都可能有译入语的义素(形位、音位)参入,即便是字母和汉字之间的(拼写)音译,也会发生变异,例如,佛经音译之望文穿凿(钱锺书,1984: 79)。但只要人们通过反复多次的交流,是可以达到真正理解的。人们获得新知,不仅靠重复或趋同,同义、反义、上下义的解释和隐喻表达均可促进理解。俄汉语之间译音和译意,自然也是如此,或可依靠双语互参的正干扰(интерференция)而解决翻译困难。当然,也可能因为双语互参的负干扰而导致不良结果,或自由翻译,或硬译,而导致意义严重偏差。我们探讨俄汉互参,就是要把不可译性搁置起来,让人们仿佛不去直接瞄准“靶心”(源语)而能想法完美“击中”目标。翻译只能在双语之间寻找最佳答案,这不是对唯一性的追求,而是对可能性的探讨。翻译难免会失去本来面目,道安有“五失本”之论(钱锺书,1984: 28)。中国译论中讲究“最佳近似度”(辜正坤,2004: 343)和“极似律”(黄忠廉,2015: 30),而外国译论中则是意义(功能)等值(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或对等(адекватность)(科米萨罗夫,2006: 169; Алимов,2013:56;杨仕章,2006: 167)。双语互参法,是一条翻译理论联系实践的途径,能使我们看清相对意义上的翻译对等,仿佛教我们从形而上的“等值”(“信”与“忠实”)论转而走向形而下的实践小道。不要去想,只要去做,去看在翻译活动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1].翻译不仅是语言或解释问题,而且是文化问题,不仅语言存在不可译,而且因地缘、政治信仰和意识形态差异导致文化冲突和文化的“不透明性”,产生民族文化不相容性的翻译问题。然而,语言仍在翻译中占有特权地位,语言仍是翻译的根本。提摩塞·布列南在《语言的切换:北/南的东/西》一文中如是说:“我不想把一切翻译都包容在文化翻译的名下,甚至可以说,这样做会剥夺语言的特权。把孟加拉语、他加禄语或帕特瓦语翻译成可读的英语,这些平凡的小事仍在激励人们接受非西方的文学。我所引证的冷战文化的死胡同与帝国的距离和非人性化逻辑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要回避翻译中语言的相异意图模式的流失问题。这毕竟是使翻译成为耐人寻味的、不可能的任务,但又要求人们去努力尝试的东西,如果没有别的方法向语言致以敬意的话。”(陈永国,2005: 306)

[2].什维策尔说,奈达表述的动态等值概念是基于对于(由语言表达与交际行为参与者间的关系所决定的)内容的语用成分的考虑,因此什维策尔赞同诺伯特建议的翻译对等两分法,即语义对等(理解为传译原文内容并遵守译入语规范)和语用对等(理解为考虑话语的语用成分)。达到翻译的语用对等,就要放弃完全语义对等(交际不变)。考虑语用因素,可能从异域接受者角度进行文本增删,以及发生各种意思改变(Комиссаров,2002:73-74)。

[3].罗杰·贝尔认为,译者需要获取五类不同的知识:目的语知识;有关语篇类型的知识;源语知识;学科领域知识;对比知识。译者应具有双语能力、专门知识、交际能力(它至少包括知识和技能的四个方面:语法能力、社会语言能力、话语能力和策略能力)。译者必须具备双语能力和双文化的交际能力,旨在创建、理解并运用语篇,借此进入对语境敏感(或情景化了)的话语(贝尔,2005: 50-61)。

[4].А.В.费奥多罗夫(1906—1997)对法语、德语、英语和俄语语言手段的词汇特点、语法构造和修辞用法进行比较,且进行翻译实践分析,以查明一定的规律,由此奠定了俄罗斯语言学翻译理论的基础。他也是世界上语言学翻译理论系统化研究的奠基人之一。1953年第一版《翻译理论导言》,后来修改版冠以《翻译总论基础》书名分别于1958年、1968年、1983年、2002年进行了第二、三、四、五次重版。费氏在世时出过前四版,第五版时他已去世,所以第五版几乎没有改动。费氏理论最重要的原理便是用以确定对应的功能原则。但应注意,费氏理论中具有标准规定性(нормативность)的地方,就是用于研究对等翻译主要目标实现途径(用另一种语言的词汇、语法和语体手段再现原作形式和内容统一体)的分析合成法(Алимов,2013: 21)。科米萨罗夫也曾指出,语言学家们批评费氏分析的规定性,指出其分析的目的不是研究实际的翻译过程,而是描写译者为了达到对等翻译的“正确”行为。费氏理论的一定薄弱部分是在研究文学翻译时,他一方面大肆强调其主观创造性质,但另一方面看到理论的最终目的是与这种主观主义作斗争。科氏说,费氏没能克服翻译理论研究标准规定的传统路子,当然他对翻译活动的语言学基础的重视,开启了客观描写这一现象的可能性(费氏本人不止一次指出过这一点)(Комиссаров,2002: 26; 29)。本研究将基于大量的翻译语料通过双语互参揭示翻译规律,并努力地做辩证解析,以避免对应规律和标准规定性的局限性,使人们看到多种翻译的可能性。

[5].双语互参规律的发现,双语之间这样那样近似的对应,绝不意味着必须总是采用同样的译法。至于文学作品以及部分科学文献和社会—政治文献的翻译,那就是艺术,尤其不能忍受各种标准解答方案(Комиссаров,2002: 29)。

[6].所谓翻译对应,是指在译入语中规律性地(регулярно)用于翻译源语中某一单位的单位。在科米萨罗夫看来,翻译对应可能建立在不同层级语言结构的单位之间,但是通常翻译对应还是建立在同一层级单位之间。翻译对应可分为单一对应和多个对应,词汇对应、成语对应和语法对应,同类对应和异类对应,以及随机对应等。源语的语言单位并非总有对应,一些在译入语中根本没有规律性的对应,对于这些无等值单位意义的传译,科氏认为可以采用随机对应形式:借词对应、仿词对应、近似对应、词汇代换对应、描写法等。而那些无等值的语法单位的存在,并不妨碍在原文本和译文本的语句之间建立等值关系,科氏认为可有三种主要译法:零翻译,近似翻译,转换翻译。(Комиссаров,1999:174-188)

[7].在明亚尔-别洛鲁切夫看来,对应不只是译入语中用来固定翻译源语某一单位的单位,还可以是原文本在翻译中被复制的任何一部分。(杨仕章,2006: 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