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说新国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
在这番言论中,梁启超充满了激情,不仅传达了人们关注的迫切问题,还有他对所处时代的民族危机的直接理解。政治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并非他所创造,而是引自欧洲。在为自己翻译的政治小说集所作的序言中,梁公说:“政治小说之体自泰西人始也……往往每一书出而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英名士某君曰小说为国民之魂。”
梁启超要更新国民心灵的非凡勇气来自他对中国灵魂腐化的判断。他将此腐化归咎于闲情小说,这种小说对中国民众正遭受的苦难持放任自流的态度,缺乏应有的道德关怀。按梁公的说法,这类小说令中国人“民惑堪舆、慕科第若羶、绿林豪杰遍地皆是、青年子弟沉溺声色”。在此,梁启超并没有将小说指责为导致当时社会恶化的原因,而是谴责那种亵渎小说内容的行为。并且,为进行政治改革,梁启超自己也开始利用小说。他充满热情地说道,“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梁启超借用欧洲政治小说的模式是为了解决他自己提出的疑问——“中国魂安在乎?”这个疑问是他1899年发表的一篇文章的标题,在这篇文章中,梁公谈到日本的灵魂是武士道,可是他却寻不到中国的灵魂。在文章末尾,梁启超指出再造中国灵魂,需要通过人民与国家以及国家与人民的结合。显然,梁公已预见了一个国家与其人民的共同命运。在他所处的历史现实中,梁启超目睹了中国被外来殖民主义侵略,又被内乱压迫近乎窒息。他哀叹道:“……吾所最亲者,中国也;今日众生受苦最深者,中国也;人民居地球三之一者,中国也。”
在他自己撰写的一部名为《新中国未来记》的政治小说中,梁启超通过主人翁孔先生表达了他拯救中国的豪情,以及对饱受物质困苦与精神压迫的同胞的悲叹:“中国是亡定了。不亡于外国之凭陵,不亡于政府之顽旧,只是这四万万没心肝没脑筋没血性的人民。”梁公没有将中国的衰毁直接归结于外在的因素;反之,他借用了孟子对毁的解释:“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基于这个因果分析,梁启超提出中国人在沦为殖民列强的奴隶之前,已被清政府奴役统治了200多年的观点。因此,他认为奴化心态已深深地植入中国人的意识。1901年,梁启超发表了《中国积弱溯源论》一文,在文中,他将奴化的人格描述为:
奴隶云者,既无自治之力,亦无独立之心……衣主人之衣,食主人之食,言主人之言,事主人之事,倚赖之外无思想,服从之外无性质,谄媚之外无笑语,奔走之外无事业,伺候之外无精神;呼之不敢来,麾之不敢去,命之生不敢生,命之死亦无敢不死;得主人之一盼,博主人之一笑,则如获异宝,如膺九锡,如登天堂,嚣然夸耀侪辈以为荣庞,及婴主人之怒,则俯首屈膝,气下股栗,虽极其凌蹴践踏,不敢有分毫抵忤之色,不敢生分毫愤奋之心;他人视为大耻奇辱,不能一刻忍受,而彼怡然安为本分;是即所谓奴性者也。
梁启超的政治小说旨在将中国人从奴役统治和奴化心态中解放出来,再造一个能“跳出旧风气而后能造新风气者”之新民族。虽然其政治小说的模式来自欧洲,内容却装填着梁启超自己的构想——一个新的现代中国的诞生。本着心中这个强烈的愿望,梁启超选择了小说来实现中国的更新。他对更新的解释包括两重含义:“一曰,淬厉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曰,采补其所本无而新之。”因此,这是一个综合的更新,其中包括要重新对传统进行评估,还要从世界其他文化中吸收新的元素。梁启超要更新中华民族的努力,在本质上是改革和革命的结合。他的意图不是要丢掉中国文化传统,而是反对作茧自缚,打破那种只能在祖先的话语下行动的保守思想。梁启超认为当一个人不敢说祖先没有说过的话,只承认祖先的行为和思想时,这就是奴性之根。
梁启超积极筹划着一个文化的复兴,在这一过程中,需要以新的见解再评估中国传统,因为在他看来,中国文化是世界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游览了北美和西欧后,梁启超认为在他所构想的世界文明中,中国有责任以西方文化拓展中国文化,并以西方文化补充中国文化。将这些世界文化进行融汇后,可能会形成一个新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