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馆里的情报员
大楚王朝，平县，春分。
得福茶馆的雕花木门一推开，算盘珠子的脆响便像春蚕破茧般涌出来。十三岁的林小满攥着卖猎物换来的铜钱，缩在最里侧的竹椅上，鼻尖萦绕着浓茶的苦涩与烤栗子的甜香。她的青布衫洗得泛白，却在襟口别着片新鲜的桑树叶——那是母亲今早替她别上的，说能挡住茶馆里的浊气。
“张村的旱地多报了五亩，核田时竟没人发现！“穿灰衫的老书吏拍着桌子，茶盏里的水花溅湿了面前的账册，“去年的丁税平白多收了二十贯，够买两担好桑苗了。“
小满的指尖在桑皮纸上飞快移动，炭笔在纸上划出细响。她偷眼望去，见老书吏腰间挂着半块雕花算盘，正是半年前在集市遇见的那位。竹椅的缝隙里漏出细碎的阳光，照在她记的笔记上：“核田需验墒情，旱地勿混水浇；丁税分男丁，鳏夫应免税。“
“刘老哥，您老就别操心了，“对面的中年书吏嗑着瓜子，“新来的王户计连算盘都打不利索，能核清张村的田亩？“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县丞大人的公子在招书吏，那沈家公子生得比戏台上的小生还俊......“
小满的炭笔在“张村“二字旁画了个红圈，想起家中自制的平县地图——那是用桑皮纸糊的，西坡村的位置还标着兄长的猎弓图案。她悄悄摸了摸袖袋里的木雕算盘，算珠在掌心硌出淡淡红印，像极了老书吏账册上的朱砂批注。
“小娘子，要续茶吗？“伙计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惊得她手中的炭笔差点掉落。她慌忙将桑皮纸塞进鞋底，抬头看见伙计不耐烦的脸色，鼻尖沁出细汗。
“等、等我哥哥。“她扯了扯衣襟上的桑树叶，“他去买酒了，马上来。“
伙计扫了眼她空空的茶盏，哼了声：“穷酸样还占座，再不点单就挪窝。“
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看着伙计转身时甩动的汗巾，忽然听见斜前方传来清贵的嗓音：“这位小娘子的茶钱，记在沈某账上。“
她猛地抬头，看见沈砚之站在账房边，月白长衫的袖口绣着淡青竹纹，正是书肆初遇时的模样。少年的耳尖微微发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边缘，像在掩饰什么。
“沈书吏又来清账啦？“伙计的态度立刻变了，笑着擦了擦桌子，“小娘子请慢用，茶不够再添。“
小满望着沈砚之走向门口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他留在书肆的空白账册——每一页都画着暗线，方便记录。她鼓起勇气，快步跟上，在茶馆的雕花屏风后追上了他。
“谢、谢谢沈公子。“她低头盯着对方的皂靴，看见鞋尖沾着衙门的红土，“茶钱我明日卖了桑茧就还你。“
沈砚之转身，手中的账册发出轻响：“不必。“他忽然从袖袋里掏出片桑皮纸，上面用小楷写着“户计应试需备：算盘、账册、田亩图“，“今早整理报名帖，见你常来茶馆，便多记了些。“
小满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像火塘里溅起的火星。她接过桑皮纸，发现背面还画着简易的算盘指法图，指尖在图上轻轻划过，忽然听见沈砚之低声说：“明日卯初，衙门后巷有旧账册处理，你......可来。“
话音未落，少年已转身离去，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屏风上的耕织图，像极了画中持算盘的女子。小满攥着桑皮纸，忽然发现纸上的字迹与她在书肆捡到的账册暗线如出一辙——原来，有些缘分，早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织就。
回到家时，小满蹲在桑树下，借着月光在地图上标红张村。她用算盘算着老书吏说的五亩旱地，忽然想起暴雨中保住的桑田，想起兄长偷来的《齐民要术》残本。炭笔在地图上划出沙沙声，惊飞了枝头的宿鸟。
“阿姊在画什么？“桃儿揉着眼睛凑过来，辫梢沾着睡前没梳开的草叶，“是和沈哥哥有关的吗？“
小满的笔尖在地图上顿出个墨点，想起沈砚之耳尖的红色，想起他塞给她的桑皮纸。“是关于田亩的。“她笑着刮了刮桃儿的鼻尖，“等阿姊考上户计，就教你用算盘算桃林的产量。“
深夜，小满躺在炕上，摸着木雕算盘的算珠，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掀开窗帘，看见兄长的猎衣掠过桑树枝，腰间挂着个鼓鼓的布袋——定是去镇上替她寻旧账册了。
这一晚，小满梦见自己坐在县衙的户计房里，沈砚之的账册摊开在案头，老书吏的雕花算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忽然明白，茶馆里的每一句抱怨、每一声算盘响，都是命运递来的算珠，而她手中的炭笔，正在将这些算珠串成属于自己的人生算式。
次日清晨，小满揣着沈砚之给的桑皮纸，走向衙门后巷。春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裙角绣的小算盘——那是母亲连夜替她绣的，针脚细密，比她自己画的还要工整。她路过得福茶馆时，听见昨日的老书吏正在说：“今年的女户计应试，倒有个叫林小满的姑娘，字写得比男儿还周正......“
阳光穿过茶馆的雕花窗，照在小满发亮的眼睛上。她忽然想起沈砚之临走时的眼神——那是一种与她相似的、对知识的渴望，像春蚕遇见新叶般热切。而这种渴望，终将让他们在命运的算盘上，拨出相同的节奏。
衙门后巷的旧账册堆成小山，小满蹲下身，看见其中一本封面上画着小小的算珠图案。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见沈砚之抱着一摞公文，袖口的竹纹与阳光下的桑树叶重叠，形成奇妙的图案。
“这些账册，你可挑些回去看。“他别过脸，耳尖的红色比春日的桃花还要鲜艳，“记得......别被人看见。“
小满点点头，指尖抚过账册泛黄的纸页，忽然发现某一页上用朱砂笔圈着“张村旱地“，旁边写着小小的“林“字。她忽然明白，有些帮助，就像沈砚之替她付的茶钱、留的账册，无声却温暖，像春蚕吐丝般，默默织就她通往户计之路的茧房。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衙门的飞檐时，小满抱着几本旧账册往家走，裙角的小算盘在春风里轻轻晃动。她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有无数双眼睛等着看她的笑话，有无数道关卡等着考验她的决心，但此刻手中的账册、袖袋里的桑皮纸，还有沈砚之欲言又止的关心，都让她的脚步格外坚定。
茶馆的算盘声再次响起，这次，小满听见的不再是抱怨，而是命运的召唤。她摸了摸胸前的木雕算盘，忽然觉得，每一颗算珠都是一次机会，而她，早已准备好将它们一一拨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