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户计招贴来了！
大楚王朝，平县，春分。
县衙门前的铜铃铛在春风里晃出碎响，檐角垂落的铜片刮擦着青砖墙，发出细碎的“叮铃“声。新贴的黄榜被风掀起边角，露出“招女户计“四个朱砂大字，未干的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湿润的光泽。十三岁的林小满攥着盛满桑茧的竹篮，跟着赶集的人流往前挤。她特意穿了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裙，裙角用靛蓝丝线绣着歪歪扭扭的小算盘，针脚随着指尖的摩挲微微发烫。
“让让！让让！“挑着两筐活鱼的贩子擦肩而过，鱼尾甩出的水珠溅在小满的布鞋上。她缩了缩脚，目光却粘在黄榜上移不开。春日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
“哟，女户计？“卖杏花的老妇人凑过来，鬓角的银簪擦过黄榜，“姑娘家的进衙门，怕是要被算盘珠子砸了绣花针。“
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母亲昨夜在油灯下说的话：“早年你外婆在大户人家当账房，能拨拉算盘的手，比绣花鸟的手体面百倍。“她仰头望着黄榜，视线掠过“善算能书者优先“的字样，喉咙发紧，仿佛看见母亲分拣蚕种时的专注模样。
“阿姊快看！“双胞胎弟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儿举着刚买的糖人，糖浆粘在袖口，“榜上有好多字，比阿姊教我们的还难！“
小满慌忙捂住李儿的嘴，掌心沾了糖人的甜腻。她看见黄榜下方的落款盖着县衙大印，朱砂色的印泥晕染开细小的绒毛，像是春日里飘散的柳絮。旁边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少年，腰间悬着青玉算盘坠子，笔尖在账册上沙沙游走——正是半年前在书肆遇见的沈砚之。那日他碰翻的墨汁染黑了《九章算术》的扉页，却偷偷塞给她半刀桑皮纸作赔礼。
“安静些。“她蹲下身，替桃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余光却始终黏在黄榜上。三年前暴雨中保住的桑田、去年冬夜研究的前朝户册、还有老书吏送的木雕算盘，此刻都在她脑海里翻涌，像春蚕吐丝般织成一张网，将“户计“二字牢牢困住。
“这女户计怕是个虚招。“穿青衫的绣娘挎着绣绷路过，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腕间的银镯撞在黄榜旁的木架上，惊飞了歇脚的家雀。“我那在衙门当差的表哥说，向来是男户计管钱粮，哪轮得到女子抛头露面？“绣娘说着往沈砚之的方向瞥了一眼，“听说这次招考要打算盘、核田亩，姑娘家哪懂这些？“
小满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她想起父亲第一次认真问她“你咋知道这些法子“时的眼神，想起兄长偷书时耳尖的通红，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还留着昨日剥蚕茧的细痕——那些被蚕蛹咬过的伤口，此刻竟成了勇气的印记。
“沈书吏，这是张村的报名帖。“卖豆腐的王老汉递上草纸，打断了小满的思绪。她看见沈砚之接过草纸，指尖在账册上划过，忽然抬头，目光与她相撞。
“姑、姑娘可是要报名？“沈砚之的耳尖倏地红了，笔杆在指间转了个踉跄的圈。他袖口的青竹纹随着动作起伏，像是被春风吹动的真竹子。
小满的竹篮撞在腰间，桑茧骨碌碌滚出两颗。她慌忙去捡，发辫扫过沈砚之的砚台，带起一阵混着墨香的微风。“我、我...“她盯着砚台里自己的倒影，忽然看见里面浮着片桑叶形状的墨痕——正是她家桑园独有的锯齿边桑叶。
“阿姊！李儿把糖人粘我头发上了！“桃儿的哭喊适时响起。小满如蒙大赦般抱起妹妹，逃也似的钻进人群。身后传来账册翻动的轻响，像是春蚕在啃食新抽的嫩芽。
回家的桑树荫里，小满摸着裙角的小算盘刺绣，忽然发现掌心还沾着黄榜的朱砂粉。母亲在村口等着，看见她攥紧的拳头，轻声问：“集市上有什么新鲜事？“
小满张开手掌，朱砂粉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红的算珠。她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想起昨夜油灯下母亲教她打算盘的场景——那些在蚕茧堆里度过的夜晚，那些用炭笔在陶片上画的算筹，此刻都在晨光中清晰起来。
小满张开攥了一路的拳头，朱砂粉从指缝簌簌落下，在井台青苔上撒出星星点点的红。“娘，“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桑蚕丝，“县衙在招女户计。“
母亲的手猛地顿住，手中的桑枝“啪嗒“落在地上。她望着女儿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看着丈夫扛着锄头出门的背影，也曾有过的不甘。“你爹...“她欲言又止，视线落在女儿裙角的小算盘上。
“我只想试试。“小满捡起桑枝，在地上画了个歪扭的算盘，“就像分拣病蚕、画存粮表，我能做好的。“
暮色漫过桑园时，小满坐在老槐树下，借着月光练习拨弄木雕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里，她听见兄长的脚步声。长柏抱着捆新砍的竹竿，猎刀在腰间晃出冷光，却在看见她膝头的算盘时，突然蹲下身。
“那个酸秀才又在镇上说书，“他扯下腰间的钱袋，倒出几枚铜钱，“说女子进衙门是坏了祖宗规矩。“他忽然笑了，耳尖在月光下泛着红，“可哥觉得，你拨算盘的样子，比他说书好看百倍。“
小满望着兄长粗糙的手掌，想起他偷书时被荆棘划破的手背。她将铜钱收进绣着小算盘的荷包，忽然发现远处的县衙方向，有盏灯迟迟未灭——定是沈砚之在整理报名帖。
这一晚，小满在账本上写下“户计应试“四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太阳。她不知道，此刻沈砚之正在县衙的烛光里，对着张村的报名帖发呆，笔尖在“林“姓一栏画了个小算盘，与她裙角的刺绣一模一样。
春分后的第一场雨落下来时，小满站在桑园里，看着雨水冲刷着黄榜的方向。她知道，前方有无数目光等着看笑话，有无数规矩等着束缚她的双手，但那些在旧书里发现的新世界，那些在泥地里学会的三角架，还有兄长的铜钱、母亲的沉默支持，都让她的掌心发热。
“阿姊，你看！“桃儿举着刚孵出的幼蚕，细小的身子在桑叶上蠕动，“它们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小满笑了，指尖抚过幼蚕青白的身子。她忽然明白，有些成长就像蚕茧破蛹，哪怕外面的世界充满风雨，也要勇敢地探出触角。而她的触角，就是手中的算盘、裙角的刺绣，还有那颗不甘平凡的心。
雨停时，县衙的铜铃铛再次响起。小满摸了摸荷包里的铜钱，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黄榜，忽然发现沈砚之的账册上，某个名字旁边多了颗小小的算珠——那是他悄悄为她留的位置，就像她为自己在命运的算盘上，拨出了关键的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