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书里的新世界
大楚王朝，平县，大雪。
火塘里的松木噼啪作响，树脂燃烧的香气混着烤红薯的甜腻，在土坯房里织成张温暖的网。十二岁的林小满蜷缩在草席上，借着跳动的火光辨认陶片上的算筹，忽然听见木门“吱呀“一声，带着风雪的寒气涌进来。
“嘘——“兄长林长柏猫着腰进门，猎刀在腰间轻响，怀里抱着个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别让爹娘听见。“
小满看着兄长鼻尖的冻红，发现他棉鞋上沾着镇上的炉灰——那是秀才家门口才有的。她放下陶片，凑近火光，看见油纸外层写着“禁女眷翻阅“四个朱砂大字，墨迹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齐民要术》残本。“长柏挠着后脑勺，耳尖红得比火塘里的炭火星子还亮，“那酸秀才说女子读书无用，哥偏要偷来给你看。“
小满踢了他一脚，脚尖碰到兄长磨破的鞋帮：“下次别偷，咱用钱买。“话虽如此，指尖却轻轻抚过封面的禁字，想起上个月在书肆看见的场景——沈公子的父亲买公文纸时，掌柜的也是这样嫌弃地对待女客。
火塘的光映着长柏的笑，他忽然从怀里掏出片草纸：“在书里发现的，比《齐民要术》还妙。“
小满接过草纸，看见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表格，首行写着“某州某县各村人丁田亩册“，每村名下分“丁男““丁女““鳏寡““田亩“四栏，边角还画着小算盘图案。她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像火塘里溅起的火星：“前朝的户册格式！“
“啥户册不户册的，“长柏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子蹦上他的猎衣，“哥只知道这纸能用来包烤红薯。“
小满没理他，低头研究草纸上的分村造册法。她想起半年前在集市听见老书吏抱怨户册漏记，想起暴雨后父亲统计受损桑田时的眉头，忽然从袖袋里掏出炭笔，在粗麻纸上画起平县各村的简易地图——西坡村、青水村、桑林村，每个村子旁边都画了个小方框，准备填入人丁田亩数。
“小满在看什么？“母亲林张氏端着热汤进来，看见草纸上的字迹，指尖轻轻划过“禁女眷翻阅“的封面，“当年你外婆也读过《女诫》，后来被你外公烧了。“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火光，“如今咱们小满，偏要读出个新世界。“
长柏突然站起来，猎刀碰响火塘边的陶罐：“娘，我去看看陷阱。“走到门口又回头，往小满膝头塞了个烤得焦黑的红薯，“趁热吃，抵得上酸秀才的半本书。“
小满摸着红薯的温度，忽然想起去年冬日，长柏也是这样，把偷来的字贴藏在烤红薯底下，假装不小心掉在她脚边。她剥开草纸，看见前朝户册的分村法，忽然明白，有些知识就像烤红薯的香气，哪怕被禁止，也会从门缝里钻进来。
“铁蛋，你来看。“林张氏向里屋喊，“小满把各村画在纸上了。“
父亲林铁蛋披着蓑衣进来，肩上落着雪粒。他盯着粗麻纸上的地图，粗糙的手指划过“西坡村“三个字：“这是咱们县丞老爷都没做过的事。“他忽然想起今夏暴雨，小满用三角架保住的三分桑田，想起她画的存粮分配表，“小满，你咋就懂这些？“
小满抬头，看见父亲眼中不再是惊讶，而是郑重的询问。她指着草纸上的户册格式：“就像分村管理桑田，把人丁和田亩分清楚，哪家缺粮、哪村受灾，一看就明白。“
火塘的光映着她鼻尖的细汗，母亲忽然从柜底取出块平整的桑皮纸：“用这个画，比粗麻纸经得住揉。“
小满接过桑皮纸，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她先画平县的轮廓，用锯齿线代表城墙，弯曲线代表青水河，又在各村位置标上不同符号——桑树代表桑林村，猎弓代表猎户聚集的西坡村，算盘算珠代表商户较多的青水村。
“这里该标个'鳏'字。“她想起集市上老书吏的话，在青水村旁边画了个单人旁，“去年张老汉丧妻，该算鳏夫。“
长柏不知何时回来，蹲在她身边，猎刀在地上划出细响：“小丫头片子，比县太爷的师爷还能算。“他忽然指着地图上的算珠符号，“青水村的商户，是不是该收商税？哥上周卖猎物，就被多收了两文。“
小满抬头，看见兄长眼中的期待，忽然想起他偷书时的坚定。她在算珠符号旁画了个小算盘：“等我算清各村人丁，就能知道该收多少税，就像分蚕茧等级一样。“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与火塘的光交织。小满看着渐渐成型的地图，忽然觉得，这张粗麻纸上的线条，就像老书吏给的木雕算盘，每一颗算珠都代表着一个村子、一户人家，而她手中的炭笔，正在为它们找到合适的位置。
这一晚，小满梦见自己站在平县的城墙上，手中捧着画满符号的地图，沈公子站在身旁，袖中露出半本空白账册，封面的迷你算盘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忽然明白，旧书里的世界，从来不是禁书的封面所能束缚的，就像她眼中的光芒，从来不会因为“禁女眷翻阅“而熄灭。
次日清晨，长柏看着妹妹画满符号的地图，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木雕小弓——那是他用偷书时砍的树枝刻的，“给你，比炭笔结实。“
小满接过小弓，发现弓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满“字。她忽然笑了，把小弓别在腰间，就像兄长别着猎刀。窗外的阳光穿过冰花，照在粗麻纸的地图上，那些用炭笔勾勒的村庄，在晨光中渐渐清晰，仿佛随时会从纸上跳出来，变成真实的人间烟火。
父亲看着这对兄妹，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用猎刀刻下对生活的期待。他转身从灶台取出新烤的红薯，放在小满画地图的桌上，有些成长，就像这烤红薯的香气，在寒冷的冬夜里，慢慢温暖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