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苏东坡眼中的三个良吏
苏东坡的才学是后人能够铭记的。他涉猎广泛,在多个方面都有造诣和成就。他一生经历丰富,既有显达时的志得意满,又有被贬时的失落哀悼。这些独特的仕宦经历与他的才思结合起来,为后人奉献出大量的作品,成为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这样一个人,他眼中的古人尤其是良吏是什么样的呢?以苏东坡眼中的张良、韩愈、富弼为例来作一个分析。
古代英杰有许多类型,苏东坡欣赏的类型是张良这样的人。苏东坡在《留侯论》中说:“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69]张良就是有“过人之节”的人,面对对手和困难,常能忍一般人所忍不了的事情,沉着冷静地面对,最终实现了心中长远的目标和志向。每个人都需要在事上磨炼,才能有成熟的气度,才能进步,才能做出成绩。
张良出身于韩国贵族家庭,负有家仇国恨,希望举倾家之力,来报仇雪恨,消灭秦始皇。张良雇佣了一个大力士,用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锤在博浪沙袭击秦始皇,“误中副车”[70],诱发秦始皇大肆搜索捉拿刺客。张良由此隐姓埋名,逃到下邳躲藏起来了。此时的张良,想必痛定思痛,复仇之目标只能从长计议。他磨炼性格、修养心性、开拓眼界,一切只为更好地实现复仇计划。此时,在下邳,张良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黄石公。黄石公故意试探张良,将鞋子掉到桥下,让张良去取鞋子。张良非常吃惊,“愕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71];作为一个曾经刺杀过秦始皇的年轻人,遇到这样不礼貌的事情,如果按照其本来之性,是要殴打黄石公的,结果其压住怒火,为其取鞋,说明其磨炼性格以臻至成熟。
张良取上鞋子后,黄石公得寸进尺地要求张良为其穿鞋。张良跪地,为其穿鞋。黄石公很满意张良的表现,笑着对他说:“孺子可教矣。”[72]此后,黄石公以约定时间见面来考验张良。张良最终通过考验,被黄石公授予《太公兵法》。黄石公对张良说:“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73]张良由是认真诵读钻研《太公兵法》,进一步学习谋略和征伐之道,为其以后辅助刘邦成就伟业奠定了基础。黄石公是识人知人的,看到张良光有雄心,缺乏智谋,通过进一步考验磨炼其性、授予其智慧之书来弥补其短板、成就其伟业。《留侯论》中遂有此言:“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固圯上之老人所谓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74]
张良不仅深谙《太公兵法》的精髓,自身也已成为能够看清时代形势和趋势的智者。作为智者,从最初的单纯反秦、恢复韩国,转变为支持刘邦完成统一大业。在见完黄石公十年后,陈涉发动农民起义。聚集了一百余人的张良打算投奔驻扎在留县的楚假王景驹。投奔途中,张良遇到刘邦,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75],因此选择追随刘邦,“不去见景驹”[76]。“张良不是领袖,但他需要领袖,因为只有在真正的领袖这里,他的智谋才能发挥出来,于是他放弃原来投奔景驹的计划,决定追随刘邦发展,因为‘沛公殆天授’,他发现刘邦本身就是上天赐予的人物。”[77]张良虽然得到了刘邦的信任,但他心中仍然存在一个梦想,希望恢复韩国。于是,张良借机离开了刘邦,在项梁的支持下,拥立韩成为韩王,自己为韩国司徒,结果事业推进不太顺利。此时的张良又陷入了深沉的思考,看来恢复韩国的计划没有得到故韩国人的支持,是不符合当时形势发展的,需要调整策略。等到再次遇到刘邦,他又追随刘邦征战四方。在张良出谋划策之下,刘邦的军队进了咸阳。张良成为刘邦的重要谋士。刘邦成功后,对众臣讲述自己成功的原因之一在于有头号谋士张良的协助:“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78]刘邦对张良的才华和为人是十分欣赏的。故宋神宗对大臣讲:“汉高祖、汉武帝都是雄才大略之君。高祖并称二杰,说‘吾不如萧何’、‘吾不如韩信’,都呼其名,至于张良,乃称其字,说‘吾不如子房’,盖以张良有道,高于萧何、韩信,故尊重之,不名耳。夫为君肯自认不如臣贤,中间言语又有分别,岂不是雄才大略?”[79]张良在辅助刘邦成就事业中,突出地体现出教人以韬略和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刘邦率军队入驻咸阳,看到秦朝宫殿中贵重宝器、娇美妇女数以千计,想长居宫中,尽享其乐,被樊哙劝言,却未接受其言。此时,张良以大局为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诫刘邦要以清廉俭朴为事,方能成就大业,被刘邦采纳。张良识见之高,让刘邦虚心纳之。此后,张良在刘邦事业关键的时候,总是能想出妙招,推进事业发展。张良以自己的经历为参照,经常劝言刘邦做事要忍,要有耐心。韩信攻破齐国想自立为王,刘邦十分生气,被张良劝言要忍,要做顺水人情,促成了韩信当齐王的结果,避免了刘邦势力提前分裂的结局。司马迁所写的张良,突出一个“奇”字。刘邦在危难的时候,张良之策总能帮助刘邦化险为夷。吕后想保住太子之位,亦要征求张良之策,然后才能定乾坤。
张良的人生是成功的。他从年轻时意气风发,到被刘邦用后的奇策常出,再到身荣位尊,还能以善而终,可谓难矣。张良总结自己的人生:“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张良)足矣。”[80]抱着一颗感恩之心,他转而学习道家之术,远离朝中是非。司马光对张良评价很高:“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讬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81]自从刺杀秦始皇失败后,张良潜心思考,加上黄石公赠书,对战事人事已是洞悉。故其放弃恢复韩国之念而追随刘邦,追随刘邦且助其成就帝业而不骄,在功高之时又能参透世情,将荣辱置之度外,随心去过简易淡朴的生活,这就是张良的厉害之处。他总能跳出个人的局限,既帮助别人成就功业,亦助推自己保全声名,难道不应该去学习他的处世之方吗?后人对张良的缅怀,是永远的。唐代大诗人李白写了一首诗《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诗中写道:“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报韩虽不成,天地皆振动。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唯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82]明代名宦张海虹有一首《张子房》诗,诗中写道:“秦皇骋枭磔,灭韩仇留侯。霸力灰咸阳,汉幕收前筹。始志终以功,辟榖还山丘。”[83]
苏东坡对韩愈是十分敬重的、崇拜的。为什么敬重和崇拜?主要原因在于韩愈的文风改变了文坛走向,韩愈的文事润泽百姓心田,韩愈的文人气骨颇得士大夫的神韵。首先,韩愈的文风改变了文坛走向。苏东坡说:“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84]“南北朝以来流行的骈体文形式僵化,虽然文字华美,却不便流行通用。安史之乱以后,文化精英反思盛衰根由,痛感本来民族文化之低落,遂欲振兴儒学,恢复道统。然则旧的骈文形式不能适应新的宣传任务,文体改革势在必行。古文运动提倡恢复先秦、两汉的古代散文,实则是复古其名,通今其实,力图开创一个文化发展的新局面。”[85]韩愈反对当时沿袭的奢靡文风,致力于文风变革,以倡导以文明道、抒真情实感、求雄辩尚奇之文风为己任,掀起了规模宏大的古文运动。
韩愈认识到了文与道的关系,指出了二者的辩证关系,尤其是明确了文辅助道的表达,道是为文的目标。他在《送陈秀才彤序》中说:“盖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耳。”[86]学习是为了明白道理,为文也是为了明白道理。韩愈的文章写得很实,有现实的针对性。当时,他看到士大夫群体中有一种不良的风气,即嫉贤妒能,对别人要求严格,对自己则放松要求。为了扭转人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韩愈在《原毁》中对“今之君子”严人松己之行为进行了陈述:“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87]紧接着,韩愈深入剖析了产生这种不良行为的原因:“虽然,为是者有本有源,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88]如果能戒掉“怠”与“忌”,不断提高自身道德修养,不断开阔自己的心胸,做一个真正的“君子”,又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呢?
在韩愈的诗文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那就是有充沛的情感。他在《祭柳子厚文》中对挚友柳宗元作了充分的评价。韩愈与柳宗元同是当时古文运动的代表人物,二人政治见解不同,甚至有重大分歧,但交情深厚,见过面、对过诗、寄过信,引为人生知己。基于对韩愈的信任,柳宗元在临终前,嘱托儿子希望好友韩愈来为其撰写自己的墓志铭。韩愈没有辜负柳宗元的期待,为其撰写了《祭柳子厚文》和《柳子厚墓志铭》。在《祭柳子厚文》中写道:“嗟嗟子厚,而至然耶?”[89]韩愈用饱含深情的笔触,写出了对柳宗元离世的惋惜。韩愈对柳宗元的认知是深刻的,对其才华是充分肯定的:“富贵无能,磨灭谁记?子之自著,表表(卓异)愈伟。”[90]什么才能让后人铭记,不是一时的富贵,而是永恒的文章。柳宗元虽然不显于一时,但其竭尽才华书写人生篇章,留下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在文章的最后一段,韩愈深情地阐释:“嗟嗟子厚,今也则亡。”[91]友人离世,十分悲痛。柳宗元再有才华,却离开了人世。人世上少了一个与韩愈切磋学问、探讨人生、增进友谊的友朋,这种痛失的感觉,何等悲伤,均寄托于文。随后,韩愈又写下了《柳子厚墓志铭》,全面地介绍了柳宗元的家世、才华、政绩、品德、影响等内容。韩愈在文中写到柳宗元“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92]。韩愈作为当时文坛领袖,自恃才高,能入其法眼的人不是很多,对柳宗元评价如此之高,确是对其欣赏之至。韩愈对柳宗元的人品,亦是十分推崇的。韩愈在写到柳宗元为了好朋友刘禹锡能够离开偏远的播州,愿意以身替之的时候,情感之水,喷薄而出,达到一个小高潮。紧接着,韩愈表达自己的见解:“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93]当然,文中对柳宗元的政绩和才华亦作了中肯评价。这篇墓志铭饱含感情,是韩愈不可多得的代表作。“一般墓铭多以纪事为主,容易板滞,韩愈此篇却神采飞动,原因在抓住朋友之义为主线,结合文章成就,极写柳子厚的高风亮节,而又痛斥世俗酒肉之交,处处表现深厚的朋友之情。”[94]
韩愈的文风是雄辩尚奇的。韩愈写了一篇题为《张中丞传后叙》的文章,体现了其文雄辩的风格。当时名将张巡,死守睢阳,城破后被杀,成为忠烈代表,因李翰撰写其传,记载详细,助张巡名传。然与张巡同守睢阳的另外一个人许远,城破后被俘,不久遇害,却湮没无闻。韩愈遂写下了《张中丞传后叙》这篇雄文。韩愈在文中介绍了许远之忠义,与张巡一起死守睢阳。针对舆论对许远被俘不能就义的质疑,韩愈写道:“远(许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95]当时,许远守睢阳,面对叛军重重包围,如果走投降之路,为什么要等到城破后而不是选择在城破前呢?紧接着,韩愈说:“远(许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许远)之贤而为之邪?”[96]韩愈对许远的品性是了解的,分析了许远在城破后不会苟活的逻辑基础。韩愈文风之雄辩,行文之畅快,逻辑之无可辩驳,让人心悦诚服地接受其观点。韩愈之文还有尚奇之特征。“他(韩愈)追求奇辞奥旨的境界,追求文章雄奇的气势、新奇的语言、奇妙变幻的艺术构思,甚至被当时人看作荒诞不经的艺术表现。”[97]韩愈在《进学解》中阐释正直有才华的人应该得到重视这个话题。在阐释过程中,韩愈落笔尚奇,文中写道:“夫大木为杗(屋梁),细木为桷(方形的椽子),欂栌(斗拱)、侏儒(梁上短柱),椳(门户的枢轴)闑(门阃)扂(门闩)楔(门两旁的长木柱),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98]韩愈通过生僻词汇的运用,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呢?他意在强调,只要合理用好不同类型的木料,就能盖好一所房屋。如果我们的理解仅仅局限于认为韩愈只是在谈论木料,那还不够深入。韩愈的真正意图在于通过谈论木料运用,告诫为官者要善于使用不同类型的人才,共同服务于整个社会。当然,如果韩愈文风的尚奇被限于可以理解的范围内,还是值得借鉴的,但是如果超出了人的理解范围,一味地追求佶屈聱牙的表达,或许就显得有点曲高和寡了。
韩愈为文有特色,做官亦是独树一帜。韩愈的才名是很大的,在公卿间有很高的声望。为文的思路有的时候与为官的思路会出现差异。所以,韩愈文名渐盛,而宦途坎坷,备尝艰辛。韩愈看到唐德宗晚年时期,宰相失权、宦官得志的现象出现,“发言真率,无所畏避,操行坚正”[99],上疏劝谏皇帝,惹恼了唐德宗,被贬为连州阳山令。后来,他经宦海沉浮,被升迁为中书舍人,遭人陷害,借他过去之事做文章,试图将其拉下马来。他的职位也由此出现变化和调整。唐宪宗派人手持香花去临皋驿迎接佛骨,在皇宫中停放三天,再送回原寺庙。韩愈为此向皇帝上疏,劝谏不要这样做,因话说得严重,触怒了唐宪宗。唐宪宗原打算判他死刑,在大臣请求之下才得以免死。他仕途经历比较坎坷,这激发了他创作的才情,写出了大量有血有肉的文章。他在基层为官的时候,能够关心民生,体察民意,做出实绩。他在担任阳山令的时候,阳山虽然地处偏僻、环境凄凉、农业落后,但他决心要改变这里落后的面貌。韩愈在《送区册序》中这样介绍阳山:“阳山,天下之穷处也。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100]阳山没有完善的职官管理体系,老百姓生活比较穷困,文化生活比较匮乏。韩愈来了之后,健全了县衙体制,有了执行力较强的班子;在山上开展植树造林活动,山下进行大规模造田活动,劝课农桑,发展农业,让百姓生活有了一个质的提升;集中开设学校,认真学习、切磋学问,改变闭塞落后的状态。他在潮州为官的时候,为民祈福,发展农业,兴修水利工程,做出大量政绩。其中一个令人称道的事情就是韩愈看到潮州有鳄鱼之害,于是积极驱赶,终于为民除害。他在袁州为官的时候,致力于除掉当地陋习。袁州有一种习俗,父母将子女抵押给出钱人那里服役,如果按时还不起钱,就将所抵押子女收为出钱人家中永为奴隶。韩愈来了之后,想办法救出这些受害的被收为奴隶的子女,然后废除这种不合理的习俗规定,为当地民众做了一件善事。韩愈的一生是丰富多彩的一生。“韩愈之后,百代推崇,如星斗辉耀神州。”[101]晚唐的皮日休提出让韩愈配飨太学。宋神宗诏封韩愈为昌黎伯配享庙祀。明代学者茅坤将韩愈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乾隆亲自撰写《盘古考证》来赞扬韩愈之文。
北宋名臣富弼,“少笃学,有大度”[102],人皆怜其才。范仲淹认为他有王佐之才,向当时名臣王曾、晏殊作积极推荐。晏殊对其才华人品十分欣赏,遂将自己女儿许配给富弼。苏东坡对富弼可谓推崇备至,列为贤臣典范。富弼在尽孝、为人、做官、外交、撰文等多方面皆有其闻。
富弼是一个非常讲孝道的人。苏东坡说:“公(富弼)性至孝,恭俭好礼,与人言,虽幼贱必尽敬,气色穆然,终身不见喜愠。”[103]他言行一致,能够做到言必信、行必果。富弼说:“君子与小人并处,其势必不胜。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小人不胜,则交结构扇,千歧万辄,必胜而后已。迨其得志,遂肆毒于善良,求天下不乱,不可得也。”[104]他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终生如此。他为人正直,敢于直言。当时,范仲淹因谏言皇帝慎重废后被贬退。面对皇权威逼,富有正义感的富弼上疏曰:“是一举而二失也,纵未能复后,宜还仲淹。”[105]皇帝虽然没有听取他的建议,但他敢于直言的名声传了出去。
富弼是治世能臣。他在青州为官,面对河朔发大水、百姓受大灾的局面,进行赈济。富弼要求官府出粮,鼓励百姓献粮,征集公私场所十多万处,积极地安置受灾之民,派待缺、寄居的官员去做安置工作,并对这些官员进行奖励。等到第二年,当地获得粮食丰收,灾民领取粮食回各自之处,克服了灾荒。在朝中,他积极响应范仲淹的新政改革,致力于整顿吏治、去除积弊,被朝野所推崇。苏东坡言:“公(富弼)既以社稷自任,而仁宗责成于公(富弼)与仲淹,望太平于期月之间,数以手诏督公等条具其事。”[106]范仲淹、富弼这批人立志改革,展现出他们鲜明的进取意识。“范仲淹和他的同辈、后学,都有强烈的天下国家意识,‘以天下为己任’是一代优秀士人的情操。”[107]他们的改革触动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被诬以朋党,最终以失败告终。新政虽然失败,但富弼等人的变革意识仍然值得学习。等到后来,富弼任相,“守典故,行故事,而传以公议,无容心于其间。当是时,百官任职,天下无事。”[108]
对外关系方面,富弼有胆有识,勇于善于处理涉外事务。当时,契丹在宋朝边境驻扎军队,派使者来宋朝索取土地。宋朝的底线何在?“仁宗经与大臣商议,确立了一条谈判的底线:地不可割,割地不可议;其他可议,或增加岁币,或和亲。但新的协议如何达成,细则如何敲定,还需要继续谈。”[109]选派谁来负责谈判,摆在了宋仁宗面前。此时,吕夷简向朝廷和宋仁宗推荐了富弼。富弼不畏风险,勇敢地承担了这个任务。欧阳修担心他去了契丹被扣留。富弼入朝回应说:“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110]宋仁宗为之动容,让他先接待来朝的契丹使者,随后与契丹使者赴契丹。因其真诚待人,故能征服契丹使者,为朝廷立下一功。朝廷要提拔他为枢密直学士,被他拒绝了:“国家有急,义不惮劳,奈何逆以官爵赂之。”[111]随后,他赴契丹,去做契丹君主工作。富弼富有辩才,设身处地地为契丹君主考虑问题,认为对于契丹来说,和平是比战争更好的选择,最终说服契丹君主罢战。富弼为宋朝力所能及地争取到了主权和声誉,在对契丹外交方面,两赴契丹,最大程度地做到了不卑不亢。回朝后,朝廷要奖励他升迁他,被他拒绝:“增岁币,非臣本志也。特以朝廷方讨元昊,未暇与虏角,故不敢以死争,其敢受赏乎!”[112]
苏东坡对富弼的认识是全面的,还对其文才进行了评价:“其为文章,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有《文集》八十卷,《天圣应诏集》十一卷,《谏垣集》二卷,《制草》五卷,《奏议》十三卷,《表章》三十卷,《河北安边策》一卷,《奉使录》四卷,《青州振济策》三卷。”[113]每观富弼之言,对问题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其言总能贴近实际情况,为朝廷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富弼历经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三朝,其受礼遇如初,不正是其讲忠孝报国恩,赢得君主的欣赏的结果吗?故苏东坡言:“古之人臣,功高则身危,名重则谤生,故命世之士,罕能以功名终始者。臣观三宗所以待公,全其功名而保其终始,盖可谓至矣。”[114]古代社会中,不缺做事之能臣。像富弼这样既能做事、又能保全、还能赢得时人后人尊重的能臣,是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