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跗骨的恶意

“累、累死我了……”赫洛拄着一根艾斯库尔拾来的枯枝，在雪地里气喘吁吁。“能不能休息一下？”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这么说了，学者先生。”珂赛特头也不回，没有半点要顺从他的意思。“再坚持一会儿，河谷就在前面了。过了河谷，我们就能在下午变暗以前抵达部落。”

奔腾的河水的咆哮声的确已经隐隐在众人耳中回荡。

“要我拖着你走吗，老师？”艾斯库尔关切地问道。赫洛连忙摆手拒绝。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不过巨龙的性格他已经一清二楚了。他的学生固然是一片好心，但如果答应了，那就真的会被毫无风度地拖在地上走。

哎，真希望能有个孔武有力的同时还温柔成熟美丽的女性抱着我走啊。

抱怨归抱怨，赫洛看了看那个冒名顶替的贝缇娜，女孩虽然低着头，但同样一步也没落下。在心里咂了咂嘴，他还是跺了跺脚，然后重新跟上了队伍。

“哎，朋友。”他凑近那个男仆，“诺普先生不是把他这杆枪当宝贝吗，怎么突然愿意让你帮他拿着了？”

“这个啊，”男仆看了一眼队伍前方的哈罗德，然后也悄悄地凑近赫洛耳边低语道：“诺普先生说，他已经找到更厉害的‘护身符’了。所以他懒得背，让我帮他拿着。”

“‘护身符’？”赫洛有些好奇。“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男仆说着，“早上他好像和那个叫阿卡的吵了一架，但我那时在收拾给各位储备的物资，没听见他们在吵什么。”

“唔。”赫洛不禁开始思索起来所谓的“更厉害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以至于身体的疲惫也忘在了脑后。他猜想哈罗德绝对知道些什么——毕竟对方是个赌徒，而赌徒向来不是乐意有钱大家赚的类型。而且人人对其敬而远之，这人也总是乐得到处晃悠……

更何况，现在回想起来，哈罗德似乎格外热衷于在他分析时胡搅蛮缠。但是要如何才能从对方口中套出情报，赫洛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耳中越发响亮的河水咆哮声阻断了他的思考。

珂赛特所言不假，在穿过又一片树林后，一处开阔的河谷出现在众人眼前。赫洛凑近看了一眼，一条有些年头的滑索架设在河谷上方，坚实的图腾柱静静地立在积雪中，俯瞰着陡峭的裂谷下方湍急的河流。

“哇。是河。”艾斯库尔惊叹道。“原来这就是河。”

“这么冷的天，河水居然不会结冰……”随行的女仆也惊叹道。

“这就是北地雪裔信仰中的‘昂玛’了。”赫洛解释道，“从理术的角度上来说，这叫做不冻河。一般是因为附近有地热，或者因为落差之类的原因导致的。不过在北地雪裔的‘万物有灵’信仰之中，这些不会结冰的河流周围往往树木与动物会更多，因此她们被视为象征河流的大灵母‘昂玛’的姐妹。”

“你好，昂玛的姐妹！”艾斯库尔朝着下方的河流大喊。

回应他的只有河流的咆哮声。

“昂玛的姐妹今天可能不太高兴。”赫洛笑了一声，看着他失望的样子安慰道。

另一边传来了艾勒的惊呼声。原来是珂赛特一马当先，在寒风中第一个抵达了对岸。她伸出双腿，精准地蹬在对岸图腾柱下方摆好的软袋上，随后平稳落地，熟稔地解下了自己的吊具，示意阿卡拉动牵引绳，将滑轮拉回众人这一边。

渡河的行动进行得很顺利。很快，赫洛也在阿卡的帮助下装好了吊具。虽然头上的铁扣紧紧地咬合住了滑轮下方的支撑，但亲身临近河水的怒吼与裂谷中寒风的喧嚣，他才体会到前一个渡河的艾勒为何会发出那般凄厉的惨嚎。

“呃，能不能……”他的话还没说完，阿卡就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于是在扑面而来的刀削似的寒风中，学者也和下方的躁动完成了一场音量比试。他甚至忘了提前伸出双腿以便蹬上缓冲用的软袋。

所幸早就渡过河的艾斯库尔稳稳地接住了他，这才让他的鼻梁没有亲吻上冰冷的图腾柱。但巨龙可怕的身体强度让他感觉自己的肋骨说不定被撞断了几根。

随着河谷上方不断传来近乎返祖的尖叫声，来时的河谷边只剩下了阿卡与哈罗德两个人。

哈罗德似乎还在记恨着早上的一场争执，他近乎胁迫地接近阿卡，似乎在说些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珂赛特看到这一幕，快步走到河谷边大叫道。但昂玛的姐妹们兴奋地嘶吼着，将她的声音淹没在水花与旋涡中。

半晌，阿卡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把自己的那一套吊具递给了哈罗德。

而哈罗德将自己本来分配到的那一副丢在地上，一把抢过阿卡的吊具，开始自顾自地穿戴。很快，他熟练地拉了拉那副吊具，然后双腿一蹬地面，冷笑着向河对岸滑行而来。

“这……这也太过分了……”艾勒已经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看见哈罗德如此野蛮的行径，他有些气愤地谴责道，但声音却不怎么果敢。

“他怎么能这样？”女仆双手叉腰，义愤填膺地表态。“他这是觉得小姐与阿卡先生要害他！坏心肠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然而，哈罗德脸上的冷笑在一瞬间融化为扭曲的惊恐。

一切都是霎那之间发生的。众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眼睁睁地看见哈罗德连同着身上的吊具一同自滑索上脱落，在一连串惊怒夹杂着哀鸣的惨叫中，随着短促的落水声消失在了水花与飞沫里。

哈罗德·诺普成功地在与河水比拼音量的比赛中，以残酷的代价获得了第一名。

半晌，呆立的众人之中才爆发出惊呼与惨叫。赫洛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向河谷边缘。这才发现艾斯库尔已经一马当先跳下了陡峭的断崖，正蹲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试图营救。而另一边的阿卡也正在一步步攀援着向下。还不等赫洛出声，巨龙就一头扎进了奔腾的河水中。

所有人又是一阵惊呼。

但很快，艾斯库尔就从河水中利落地一跃而出，如履平地般沿着河谷的断崖飞奔上来，对着赫洛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一截湿漉漉的零件递给了他。

赫洛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这是哈罗德所用的吊具的一块零件。银光闪闪的钢铁架坚固依然，但用来将其固定在滑轮下方的几只铆扣却不见了踪影。

——仿佛被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于滑行的半空中将它们陡然切断了一般。

一阵风卷起细密的积雪拂过，将砭骨的恶意传达到了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耳中。

那不断释放着杀戮的恶意的“邪祟”，还在对他们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