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君臣一心坑害百姓
朱翊钧又道:“至于潮白河工程,河工要闹,就让他们先回家歇了。等北平新区建起来,银子有了,再多给他们工钱回来接着干。”
高拱傻眼:“啊?这如何使得?杨大人天天来闹,说工程一天也不能停,停了就前功尽弃。”
朱翊钧道:“那就让他继续找你。是你把银子从潮白河工程挪走的,已经停了那么多天,为什么现在一天也不能停了?”
说完,朱翊钧缓缓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
张居正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太子居然如此老道,没有上高拱的套,反而把问题全都抛给高拱。
高拱被一顿抢白,老脸憋得通红。
他欠了欠屁股,稍显慌乱。
今日最大的意外就是太子,这小孩一反常态,让他措手不及。
竟不知原来也是个带刺的主。
此前太子一直是个谨敏典仪,甚至有些过于慎微,言行举止生怕犯错一样。
正经有余,威严不足,这都是李贵妃调教的成果。
高拱习惯了朱翊钧这种印象,忽然看他说话如此凌厉,神态沉稳得像个专门审查下属的领导。
他跟张居正对视一眼,也不知太子被谁启迪一样,好像忽然开了窍。
张居正摇头,不是我教的。
高拱这下就纳闷了,李贵妃那种见识,是教不出这种威仪的,皇上沉迷女色,更没时间搭理太子的成长,难道是自学成才了?
他眼巴巴的望着隆庆:“陛下,这也是您的意思吗?”
隆庆道:“朕的意思呢,你跟太子说的都有道理,水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是有的。”
高拱一听就知道皇上刚才肯定走神了,此时说得尽是和稀泥的虚话。
“唉。”他叹了口气。
来时候打了鸡血,质问二十万两银子的事,高拱大概心里有数,他知道隆庆是个心里没数的人。
想象中皇上应该是一问一个不吱声,节奏完全由他这个首辅把控。
至于太子,一个孩子懂什么。
结果这个孩子两句话就把他怼得哑口无言。
没错,这事他有两个理亏。
一是擅自把本应给潮白河的工钱给了两广。
二是他想用这笔钱给张居正下套。
他没想到太子一开口就捏住了来龙去脉的坎节上。
朱翊钧也沉默了。
他在想潮白河河工的去留问题。
确实不是小事。
历史上多次起义,都是爆发在河堤上。
他们都是年轻壮劳力,一腔热血,受到不公正待遇,嗷一嗓子就能号召一群英雄好汉抑或乌合之众。
而且其中隐藏的危险因素更厉害。
因为历史上的农民起义绝大多数都不是农民挑起来的。
背后都有世豪大族的身影。
甚至不乏朝堂中枢大臣的参与。
“那……老臣就冇法儿了,叔大,你有话说冇?”
高拱耷拉着脑袋,细长的眼睛瞥一下张居正。
往常,这位次辅总会帮他说话。
不知从何时起,情况就变了。
值此无奈之际,高拱多希望张居正还是以前的张居正,帮他说说话。
张居正坐得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道:
“臣没有要说的。”
高拱提醒道:
“叔大,你真没有想说的?”
高拱眯了眯眼睛,给张居正使眼色。
张居正明白他的意思。
此时此刻皇上没有主见,成了太子做主。
但太子是髫童,这些事很可能背后有人教他做的。
为什么要教太子做这些?
无非是为了贪墨那二十万两银子。
什么人想贪这笔银子?
除了冯保和李贵妃还能有谁。
张居正和高拱都清楚,冯保是个钱窟窿眼里翻跟头的人,比朝中任何一个贪官都不遑多让。
至于李贵妃,这位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经常打太仓库的主意。
太子说用这二十万两银子建北平新区,张居正是万万不相信的。
最后还是落入冯保和李贵妃的口袋。
这是不对的。
但是对不对,对张居正不重要。
只要对高拱不利,对自己有利,哪怕不对也是对的。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初入内阁的菜鸟,高拱一个眼神就要冲锋陷阵。
“下官听陛下和首辅的。”
张居正微微颔首。
“叔大,你这话,说咧好哇。”
高拱冷冷一笑。
按说这时候两人应该走了。
但是高拱碰了一鼻子灰,很不甘心。
内阁首辅次辅都来了,皇上和太子居然这种态度。
太子拿了二十万两银子,连个由头都不说清楚,就算建新区,也得让他知道是个什么新区。
要不然他不好跟各位大臣交代。
这银子给了两广,大臣们发发牢骚也就罢了,说不出什么。
但银子给了太子,大臣肯定有意见。
毕竟工部的潮白河等着用钱。
兵部的军饷等着用钱。
户部的赈灾等着用钱。
把银子从两广要回来,轮也该轮到他们。
而不是交给一个小孩去挥霍。
此前,从深层政府的角度看,阁权一直是压着皇权。
现在,小太子一出现,皇权居然压住了阁权。
高拱不服。
他想让张居正当炮灰,但张居正现在比泥鳅还滑,不肯出头。
那只能自己来开第一炮了。
高拱挺直腰板,两眼炯炯有神:
“陛下,潮白河不消说,兵部同样急需用钱,辽东将士去年过冬的棉衣就该换了,今年再不能拖了。
“还有河南和河北、甘肃的旱情也颇为严峻,户部尚书张本直为了赈灾银的筹措,头发都愁白了。
“假使两广这笔银子不给殷正茂,也该先紧着兵部和户部。”
隆庆坐了这么久,浑身不自在,不耐烦的道:
“赈济灾民的银子不是发了吗?”
高拱道:“发了,但不够。”
隆庆道:“为何不够?”
高拱苦笑道:“陛下,不够就是不够。”
隆庆道:“朕让户部算好了的,明明够啊。”
高拱笑得更加苦涩:“算好了够,但银子到了地方就不够了。”
朱翊钧听了,忍不住冷笑。
这就是高拱执掌内阁的现状。
年年缺银子,月月缺银子,天天缺银子。
高拱确实不贪。
但他手底下所有人都贪。
而高拱是明朝所有内阁首辅里面,出了名的为官僚发声。
他是严格站位官僚士绅的。
处处维护他们,给他们争取权益。
这一点跟张居正刚好相反。
高拱在官僚士绅、势豪大族阶层,名声极好。
这些人都拥护他。
因为在他的包庇下,大家都吃得盆满钵满。
至于中下阶层的死活,让皇上头疼就行了,不关他们的事。
朱翊钧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不想为了这些事跟高拱费口舌。
跟张居正一样作壁上观不说话。
只听隆庆气道:
“足额的赈灾银,到了地方便不够了,你们这么做是陷朕于不义!”
当着太子的面,隆庆义正严词。
换做平时,他不会这般。
因为当了几年皇帝,他早就悟出一个道理。
皇帝和大臣合伙坑百姓,是维持朝堂稳定的手段之一。
他这么弱势的皇帝必须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那就是朝堂的稳定大于民间的动荡。
因为所谓的百姓造反,并不是百姓活不下去了要造反。
而是上层利益分配不均,一些大臣和世家大族联合起来,用各种手段激起民愤,以百姓的名义发动了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