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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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次日一早,谢府那头就来了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自称刘大,是谢府里的一名马夫。

刘大冲我打个欠儿,一脸讨好道:“子衿小姐,今儿黄府私宴,家主让小人接小姐去赴宴。家主说,这是小姐头一回赴宴,可要谨言慎行,不能失了谢府的脸面。”

父亲并不重视女子,未曾给我取过大名。母亲也只给我取了一个小名,唤作“阿蛮”。

子衿是我为自己起的名字,和前世的名字一样,用来提醒自己那一笔笔的血海深仇。

我没想到谢老夫人行事如此雷厉风行,不过隔了一日,就让父亲转变了态度。

不但允许我去赴黄府的宴会,还用府中刻了家族徽记的马车来送我。

刘大从马车上捧出一只漆黑的匣子,递过来。

“这是老太太赏的,说是给小姐赴宴戴。”

我接过匣子,打开一瞧,里面是一支金蝉玉叶的簪子。

这簪子造型别致、精美。

碧绿通透的叶片上,脉络清晰。玉叶之上,立了只金光闪耀的玉蝉。蝉侧身翘足,双翼略张,嘴巴微开,可谓是惟妙惟肖。

我忙嘱咐房嬷嬷拿来两块碎银馃,赏给了刘大。

娘亲有些心疼,将我拉到一旁,小声询问。

“不过是个马夫而已,用得着赏这么多吗?咱们手头上,也不宽裕呢!”

我拍了拍她的手,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越是卑小、不起眼的人,反而越是能撬动大局。

就像前世死在永河里的那名宫女,谁能想到正是这名宫女解开了所有的谜题呢?

刘大将那两块碎银馃在掌心盘了盘,喜笑颜开地附上了一个消息。

他左右看了看,凑到近前,俯身低语道:“这回黄府的宴会,府里的大小姐也会去。听闻她今日将会穿黄色的衣衫,她最不喜欢有人同她做一样的打扮呢。”

他点到即止,低眉顺眼的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吭声。

谢府大小姐谢思如,是谢夫人嫡出之女。听闻她向来性子娇纵,颇有些磨人的手段。

如果当真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她,后果难料。

我这一世战战兢兢、伏低做小至今,眼看事情即将有所进展,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

我扬了扬身上那套鹅黄色的广袖襦裙,道了声:“多谢。”

申时一刻,我准时上了马车。

我同黄家小姐并不算相熟,只是因缘际会之下帮过她一回,才得来这张帖子。

所以,去赴宴的时间,是经过思量的。

太早去,显得谄媚阿谀。

太晚去,显得倨傲无礼。

这个点过去,刚好比宴会开始的时间早点了那么一点。

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我没有贴身的丫鬟,平常只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喜鹊帮着搭搭手。

喜鹊生来性子跳脱,时常闯些祸事。我想了想,还是没敢带她去,而是孤身一人赴宴。

刘大扬鞭打马,车轮滚滚,压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马车走到一处街角时,刘大忽然勒马停车,扬声道:“子衿小姐,你在这稍等片刻,小人去去就来。”

人有三急,我自然不会拦着。

掀开车帘看出去,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沧州城是个边陲小城,同西凉国一水之隔。近些年,两国交好,互通有无,所以沧州城便成了客商云集、连接南北的要塞。

酒肆、客栈、妓馆星罗棋布地拥挤在这座小城中。叫卖声、欢呼声、争吵声络绎不绝。

我正看的得趣,车帘忽被人掀开了。

我扭头一瞧,一个穿着玄色斜襟湘缎长袍的男子,一脚踏入车厢,正放下车帘。

他大半张脸被一层银色的面具覆盖着,只能看见一双如古井深潭般漆黑的眼睛和一张薄薄的嘴唇。

我正欲呵斥,男子忙“嘘”了一声,上前两步,将一把匕首抵在我的脖颈上。

“小姐,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只要你不出声,等安全了,我便自行离开。否则,我这把匕首可不认人!”

他的声音粗犷、嘶哑却不自然,想来是故意哑着嗓子说话,不想让人听出原本的声音。

我点了点头,大气也不敢多喘。

透过车帘的缝隙,远远的,我看见一列身着铠甲、腰悬佩剑的护卫正在来回搜寻、盘问。

这些人俨然是沧州都护府的护卫。

沧州都护府历来有“抚慰诸多藩,辑宁外寇”的职责,主要是戍守边境,统筹与西凉国的一切交往。

想来,这些人要找的正是车中的这名男子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又犯了什么罪,竟要劳动都护府的人?

那队士兵越走越近,在离马车不到几步远的地方,四处张望。

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浑身紧绷地握紧匕首,温热的身子紧紧贴着我的脊背。

我几乎能听见到他隆隆的心跳声。

砰砰砰!

随着那列护卫不断地靠近,擦肩,又离开,我的心跟着起起伏伏。

忽然,走在队伍最后的一名年轻的护卫,像是注意到了我们的马车,将目光投射过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抽出配剑,撩开了车帘。

千钧一发之际,身边的男子忽然将我推倒,整个身子如山倾般压了下来。

他银质的面具靠着我的脸,薄薄的嘴唇贴着我的脖颈细细亲吻。

我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活了两世,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羞辱!

我当即拼命挣扎起来,无奈力量悬殊太大,我怎么也挣不开男子的禁锢。

我怒极了,拔出发簪,胡乱在他的手臂上刺了几下。

他以为,我真当这般软弱可欺吗?

男子一把夺过发簪,怔怔看了看簪尖上的血,目光闪烁不定。

他又一次伏了下来,却不再亲吻我,只是做出一副亲热的模样。

掀开车帘的那个护卫似乎一时呆住了,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远远听见刘大喘着气跑过来,他才放下了车帘。

“这位官爷,您这是做什么呀?这马车里坐的可是我们谢府的小姐,你一个外男怎么能随便掀开车帘,坏了我们小姐的清誉?”

刘大歇了口气,又道:“我们小姐可是去参加黄府宴会的,听闻曾都户家的大小姐也会去参加,你难道不怕我们小姐告上一状吗?”

都护曾平是统领都护府的最高长官,在整个沧州都颇有威望。

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确实过于莽撞,那护卫告罪了两声便里离开了。

我用力推开男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脖颈,暗骂了一句:“呸!登徒子!”

男子并不辩驳,双手一摊,一副无赖至极的模样。

那名护卫大约以为男子是我私会的情郎,碍于谢家的脸面,所以没有查证。

我想,这男子之所以会躲进我的马车,大约也是因为看见了谢家的徽记吧?

我不免开始发愁。

但凡世家,都将家中女子的名节与声誉看得比命还重。如果那护卫将这件事给透出去,别说入谢家宗谱,只怕等着我的只有三尺白绫。

我一时恨极、恼极,却对罪魁祸首无计可施。只能盼着,那护卫没有看见我的脸才好。

车轮滚滚向前,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巷口。

男子忽抬手拔下了我发间那支金蝉玉叶的簪子,在我眼前扬了扬,揣进了袖口。

“方才无意轻薄了小姐,这簪子便算是给小姐赔不是了。”

什么意思?他向我赔不是,反而要拿走我的簪子?

我伸手欲夺,他却一个闪身,从后门遁走了。

一炷香之后,马车停在了黄府的门口。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下了马车,递上了帖子,立马有两名小厮将我引入了园子里。

黄府算不得什么世家,充其量只是近几年刚刚兴起了商贾富户。

这样的人家,原本谢家是不屑与之交往的。

但两年前,黄府的大小姐嫁给了曾都护,做了他的第四房小妾。听闻黄家小姐十分受宠,黄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黄府的园子十分气阔。

高大的棕榕树迎风而立,簌簌地拂动着。院落里碎石铺径,几盏石灯笼分立小径两侧。

沿着小径越往里走,人声越是鼎沸。

走到一处临水而建的赤色漆面的木栈时,眼前陡然宽阔起来。

我抬眼看去,不少世家贵女正三三两两地围成团嬉笑谈天。

谢思如也在其列,她穿了一身明黄的衣衫,任由我欠身行了一礼,却看也不看我。

我转而信步离开,又同和身为主人家的黄家小姐打了个招呼。

不一会儿,所有的世家小姐都站了起来,朝凉亭那边围了过去。

黄家小姐,也丢开我的手,迎了上去。

此时,我才看清,凉亭里来了位年轻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肤如凝脂,面若桃花,一席红衣着身,比天际的火烧云还耀眼。

一个世家女在我耳畔低语道:“瞧见没,曾都护家的小姐就是气派。你看看她头上的发簪,说是在长安托了能工巧匠定制的,整座沧州城独此一支呢!听闻这簪子前几日丢了,也不知道今儿怎么又找到了。”

我定睛看过去,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曾家小姐头上戴着的,分明是一支金蝉玉叶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