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曾家小姐头上戴着的,分明就是那支玉叶金蝉的簪子!
如果说整座沧州城,独独只有这一支玉叶金蝉簪,那么谢老夫人送来的那支簪子,又是哪来的?
难道说,我那支簪子正是曾小姐失而复得的那支?
谢老夫人没理由会赏我一支盗来的簪子,所以一定是有人用玉叶金蝉簪替换了匣子里原本的东西。
那世家女絮絮叨叨继续说道:“听闻这支簪子丢了之后,曾小姐可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打死两个服侍的丫头呢!”
我手心蓦地发凉。
如果马车里的那个男子没有将簪子拿走,我今日戴了那支簪子出现在宴席之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我隐约知道谢府中这些年,明里暗里有其他人阻碍父亲让我们入谢家的大门。
可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如此害我?
从谢老夫人赏下簪子,到丫鬟交给刘大,再到刘大带着匣子来到我面前。
一层层、一步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呢?
刘大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蓦然想起刚看见这支簪子的情景。
这簪子过于华美精致,有喧宾夺主之嫌,我本能地有些迟疑。
按理说,对于眼下的我来说,越是低调,越是不显眼就越好。谢老夫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送我这样一支簪子呢?
我最终之所以会戴上了那支簪子,是因为刘大已经告知了我衣服上的禁忌。
人一旦有了一层警觉之后,就不会再想到还有第二层。
我以为即便有人要设下圈套,也不过就是在衣服上做做文章而已。
这个害我的人,既能用曾小姐的簪子替换掉谢老夫人赏下的东西,又能让我毫无防备地掉入圈套。
其心思狠辣,手段了得,让人防不胜防!
思绪翻腾间,我的目光落在了同曾小姐亲密互动的谢思如身上。
我刻意从人群中挤入凉亭,亲热地凑到谢思如的身边,讨好地冲众人行了一礼。
“大姐姐,这位姐姐便是曾家姐姐吧?”我指了指曾小姐头上的发簪,一脸惊叹。“这簪子可漂亮啊,姐姐你瞧,上面还有只金蝉呢!真有意思……”
谢思如眉心紧拧,极不耐烦地将我往一旁推了推。
“胡沁什么?谁是你姐姐?外室女就是外室女,一点规矩都不懂!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低~贱的出身,曾姐姐也是你能叫的?”
这话惹得众人纷纷对我侧目。有几位知道内情的世家小姐以扇掩面,一脸嫌弃地避开了我。
娼~妓之女,她们自然是避而远之的。
黄家小姐是主人家,又是她邀我过来的,我失了脸面,她的脸上自然也有些挂不住。
她赶忙打了个圆场,将人往宴席上招呼。
我没有说话,暗中观察着谢思如的神色。
她的脸上有嫌恶、有愤慨,甚至有几分委屈,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和诧异。
如果当真是她换了发簪,她不可能不去关注我发间的头饰。在我突然提起玉叶金蝉簪时,她也不可能如此的镇定。
所以,那个换了发簪的人不是谢思如。
那么,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沉吟中,一个丫鬟忽然凑到我跟前,俯首行了个礼。
“谢小姐,方才小姐家的下人来禀,说是家中有要是,请小姐速速回去。”
要事?
我心头一跳,打了声招呼后,便匆匆忙忙地折出了园子。
娘亲是知道我今日将来赴宴的,此刻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她便着急忙慌地让人叫我回去,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等来到门口,喜鹊一脸煞白地扑过来,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全乎。
“出事了,小姐,出大事了,大事!家主他……他没气了,死了。”
“什么?什么就死了?把话说清楚!”
我一把攥住喜鹊的胳膊,恨不能从她嘴里将话一句一句地给抠出来。
她却颠三倒四,任我怎么问,也只是含混重复那两句。
我急了,顾不得旁人诧异的目光,忙解开马车的车厢,翻身上了马。
我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扬鞭打马,马儿吃痛,双蹄踏地,立时风驰电掣地往前奔跑。
前世,我曾经跟随刘昭行军过一段时间,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内我学会了骑马。
一炷香后,我赶回了家中。
推开房门的瞬间,我彻底惊住了。
只见暗红色的雕花大床上,父亲光裸着上半身,下半身以青花被子遮体。他面色潮红未消,嘴角溢出白涎,眼珠浑浊放大。
一旁,娘亲也同样是衣衫不整,六神无主、浑身瘫软在房嬷嬷的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抿着唇,跨过散了一地的衣物,来到床前,伸手一探。
父亲已经断了气了。
我头皮发麻,强自镇定下来,看向房嬷嬷。
“嬷嬷,怎么回事?”我往门外张了张,又问,“跟随父亲来的小厮呢?可有去请大夫?”
“我打发那小厮去谢家报信了,谢家有自己的大夫,应该马上就到了。”
什么?我暗道一声糟糕!
父亲死在了娘亲的床上,死在了二人肌肤相亲之时,这件事娘亲怎么也脱不开干系!
“纵.欲.过.度而亡”这件事,极损声誉。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也为了一消心头之恨,以谢老夫人杀伐果断的心性,只怕会将所有的账都算在娘亲的头上。
我当机立断,忙让房嬷嬷去报官。
“去通判府击鼓鸣冤,就说家中家主无辜枉死,请宋通判速速前来查案。”
宋通判为人刚正良善,素来爱打抱不平,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有他在,我们才能摆脱罪名。
“记住,一定要大张旗鼓,边走边哭!最好能闹得尽人皆知!”
我紧紧握住房嬷嬷的手,郑重其事地嘱托着。
“嬷嬷,我们全靠你了!”
娘亲是个没主意的,房嬷嬷向来听我的吩咐,她连连点头,眼眶通红地抹着泪,快步离开了。
谢家在沧州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谢家的家主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外室的院子里,这件事本身就够人揣测的了。
加上官府的介入,人们的好奇心一定会达到极点。
人言可畏!
投鼠忌器之下,谢家才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们下手。
我唤来一个靠谱的小厮,嘱咐他赶紧去青鱼街苏先生那,将阿桓先带走。
随后,我给娘亲套好衣服,问起了事情的始末。
娘亲说,父亲原本每次过来,都会提前通知的。但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来了。
她说父亲来的时候就脸色潮红,看起来十分的兴奋,非拉着她进了房,可没多久就……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面色潮红、兴奋、性.致高昂。
莫非,是五石散?
世家子弟,大多追求享受安逸,所以多有吸食五石散的习惯。听闻五石散吸食过量,也会致命。
可我分明记得,父亲并没有服食的习惯啊!
我思忖了片刻,强拉着娘亲坐下,默默等着。
我知道,我们绝不能走。一但我们离开,谋害家主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不一会儿,谢老夫人在一个脸色泛黄、颧骨微凸的中年女人搀扶下,急匆匆赶了过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冲我们瞪了一眼,呵斥道:“谢家老夫人和夫人来了,还不赶紧跪下!”
娘亲扑通一声拉着我跪了下去。
谢老夫人眼神凌厉地碾过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了那张雕花大床上。
“儿啊……”她一声悲怆,扑了过去,压抑地啜泣起来。
谢夫人则伸手一招,一个背着药箱的小胡子便挤过众人,来到床前仔细看了看,又在父亲脖颈上按了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家主已经断气了,看样子应该服了过量的五石散,中毒而死的。”
谢老夫人哀痛欲绝,哭得声嘶力竭。
在谢夫人的搀扶下,她边哭边走到近前,连连扇娘亲好几个巴掌,咬牙切齿道:“不要脸的贱.蹄.子,要不是你暗中下药,勾搭我儿白日宣.淫,他怎么会死?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乱棍打死!”
三五个壮汉听罢,立刻上前,按住了娘亲。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叫了一声:“等等,父亲既然是死于五石散,难道祖母不想查查究竟是谁哄他服的吗?那才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我们这小院里可没有五石散,祖母不信可以去查证!”
谢老夫人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的怨毒像是要将人溺毙。
她推开谢夫人的搀扶,扭头不再看我,而是勒令道:“把这两个贱.人都给我堵住嘴,乱棍打死,立刻!”
我嚯地明白了。
不管真相如何,她都不会放过我们。
谢老夫人这是想不审、不问、不查,快刀斩乱麻地直接以私刑将我们给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