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爱与不爱
“你竟会舍得调休?不会是被停职了吧?”
“乌鸦嘴。”
胡敏灿烂的笑。
对邹景龙的审讯有一点触动了梁志的心魂。无论他是否因出轨谋害了刘淼,他当年的确曾为爱情上演了穷小子拯救公主的童话。若说胡敏家境与梁志是云泥之别,那么邹景龙与刘淼家简直是跨越了两个世界的界限。既然邹景龙敢承诺给刘淼幸福,他凭什么不敢呢?
有了勇气,爱情便挣脱枷锁,埋在心底的岩浆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手指摆脱了大脑,拨出最熟悉的号码,理智大喊“工作!”,失控的嘴巴却已跟胡敏约好见面的时间,挂上电话,狠狠地赏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笑着去赴约了。
约会的地点在海信广场,市里最奢华高档的购物中心,国际名牌的巨大logo们在商场的外墙上各不相让,尽显霸气。各个展台、门店都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光芒。
“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梁志以前都是带胡敏看海,吃路边摊,最过分的一次是参观监狱,但胡敏每次都会满心欢喜,梁志以为这样便可以。可是到了这里,梁志才知道什么叫如鱼得水。各品牌店的店长纷纷向胡敏热情招呼,甚至鞠躬问好,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海信广场不过是胡敏家的大型衣柜,活动室和餐厅。
梁志扫了一眼意大利真皮靴的价格,骨头都缩了一圈,迎上他的销售员假装没看到,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走开了。梁志叫住销售员,亮出警官证。
“负责人在吗?查一下监控。”
“啧,我就说呢!”胡敏见怪不怪,瞬间化身梁志的搭档,也是种乐趣。只是梁志过意不去,身为上限不高的刑警,他注定不会像邹景龙那样陪爱人来这么高消费的地方购物,却只为散心。
邹景龙昨天的对话已被全程录音,梁志将他提到的陪刘淼散心的地方一一列出,挨个走访求证。自从查了邹景龙手机的浏览记录,梁志有理由怀疑他因情杀人的动机,为此,他对邹景龙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开始了详尽的调查,以期得到确凿的证据。
1组收集的相关资料已经到了望洋兴叹的地步,间谍们连吃饭都顾不上,早已把监视的任务抛到了脑后。办公室的氛围空前团结。随着调查的深入,众人都不再怀疑,邹景龙,这个14岁便进少管所的惯犯有巨大的嫌疑。他的犯罪记录一直到延续五年前,那年开始他的事业和人脉如日中天,但大家相信,他只是不再亲自动手,或是手段更加高级,甚或从刑事案件转到金融案件里。
有迹象显示,他有多次修改网络记录的历史。为了防止他在提到过的陪刘淼去过的商场做手脚,清除录像或是收买销售员作伪证,梁志马不停蹄地到名单上的地址挨个查访。海信广场是最后一站,梁志没有可疑的发现。
这个作恶多端的家伙,真的能为了爱情当个好丈夫?沿路来,所有的录像里,刘淼随手指点,试都没试,也不看价格,邹景龙便痛快地刷卡。一家一刷,一家一刷,这一反复的行为,像古代滴水的水刑,一点点侵扰到梁志的意志。如果女的是胡敏,梁志能这么做吗?无力支付的情况下,她当然可以包容,但他又怎么证明和表现他的爱?
迟迟没有进展和相形之下自己的无能,两股力量在梁志心中扭搅成漩涡,形成一种冲动。梁志让销售员把刘淼选的各种款式每样一双,拿给胡敏挨个试穿。胡敏边试,边对销售员说:“我们的大侦探要有大发现哦!”销售员也配合着笑。
终于试完五双,梁志惊讶于销售员每次拿的鞋都大小合适。胡敏与销售员相视一笑,告诉梁志,在这种地方,只要购物一次,店员和门店系统便会记住你的关键信息,甚至喜好的颜色。因为信息共享,顾客再次光临,哪怕是另一家连锁店,都会有宾至如归的完美体验。这便是奢侈品的附加值所在。她们善意的笑容,像根针扎在梁志心头。
“真是土包子!”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唾弃。
“喜欢哪双?”梁志问。他鼓起虚无的勇气,眼神在五个价格标签间流窜,最便宜的一双竟然要三万多。
“你想干嘛?”
“明知故问。”
“嘻嘻,谢啦,有你这话就行了。”
梁志抬起目光,销售员早已被胡敏打发走了,眼前只有胡敏满足的样子,她的笑已经有了细微的波纹,该娶她了。
“穿的好,可不一定幸福。”
“别废话,赶紧挑一双。”
“我可不是安慰你,监控里那个女的不就是例子?”
“人家那是抑郁症,要是不买,指不定更严重。”
“抑郁症?嘁。”
胡敏用脚趾夹起自己的鞋,梁志蹲下要给她穿,胡敏一把打开他的手。
“来,姑奶奶让你看看抑郁症。”
“你抑郁了?”梁志大惊,他听说过开朗的人里有隐形抑郁者。
“你能看出来?”
梁志摇摇头。
胡敏穿好鞋,再次带着梁志来到监控屏前,点着屏幕里的刘淼,得意地说:“看!”
梁志之前把重点放在邹景龙的在场证明及时间线上,的确忽视了刘淼,但仔细看下来,他也只看出她不开心,没有其他发现。
“再看!”胡敏着急起来,好像有一大堆闪光的金子梁志却视而不见。梁志也着急,在支队,他可是找茬大赛和消消乐的双料冠军,但他瞪大眼睛,近乎贴上去了,依旧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这不是抑郁,是不爱。”
胡敏为梁志的迟钝为叹息。梁志带着提示又看了一遍。
“你看,她在躲,男的一靠近,她就挪开身子,这是明显的厌恶表现。相反,抑郁的人最需要别人的关爱。”
梁志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看着胡敏,胡敏扬起骄傲的头颅,等着他献上崇拜的一吻。
“有科学依据吗?”梁志的问题气歪了胡敏的下巴。
“女人的直觉懂不懂?”
见梁志还不开窍,胡敏气得鼓鼻瞪眼,梁志一把掐住她的鼻子,“不好看”,他如此关心道。“那你觉得这男的爱这女的吗?”
“不知道!”
“这直觉也不灵嘛。”
胡敏没辙了,苦笑着摇头,重新来到屏幕前。
“我怎么感觉,他像失宠的小猫一样可怜?你真的怀疑他杀了这女的?”胡敏的语气里有些同情。
“大型猫科动物不能当宠物。”
“啊?”
“克里米亚野生动物园,18年的资深饲养员卡佳阿姨,喂食的时候被狮子撕碎。”
视频里,邹景龙不断贴上去讨好,却成了讨嫌,刘淼甩背给他看的动作,与刘老师如出一辙。邹景龙出镜前,留下了一张眉头紧锁的阴沉面孔。
是否有病,最专业的判定自然来自医院,本来病历是最好的依据,但从刘老师手里拿到的这一份却只有抢救的那一页,其中自然也没有提到自杀的原因。外科毕竟不负责精神科。这么想来,是否有去医院的必要?梁志心里知道,这只是借口而已,根本上,他如此抵制医院是出于一种条件反射般的畏惧。
按说,医院与刑警在本质上很像,必须用最科学的手段为依据,查出病因——动机、证据,想出解决办法——找出线索、背后的逻辑,最终消灭病因——抓捕凶手。随着科技的发展,各个环节的细分与技术日益丰富,理论日益完成,可供参考的案例越来越多,按理,顺着科学的流程走,再辅以高端的科学与理论,最终的结果即使无法治愈,但总归不会出错。
但梁志的一次感冒竟被误判成了肺癌,虽然最终在另一家医院证明了是误诊,可他心理受到的冲击并没有因为最终的正确而治愈,那期间暴瘦的三十斤,再也没有养回来。
每次面对医院,一个庞大而缜密的科学机器,这段灾难的记忆便排山倒海地压来,一种畏惧和无能感油然而生。一种在科学和理论的加持下,决断却可能变质为武断的畏惧。最可怕的是,他也有可能是那个做出误诊判断的医生。
有时候,他觉得负责民事的片儿警和居委会比他们要好,虽然他们要处理的事往往是非难辨,证据模糊,但他们经过让对立双方沟通,理解,妥协,最终会找到一种彼此认同的和解,而不是一个可能是武断的判决。或许,这才是世间万物的相处之道。
当然,面对刑事案件由不得和稀泥,身为男子汉理应选择更硬气的刑警。警车来到医院前,梁志如此给自己提气。下车的一瞬间,一种发现的喜悦立刻盈满心头,他觉得这是一次良好的预兆——虽然知道急救车会将病人送到最近的医院,但没想到刘淼家离医院是如此之近,近到举目便是的地步。
根据病历上的时间和医生签字,院方很快找来了当天的负责医生,李执。李执发已花白,判断不出年纪,但从身体和目光散发出的精气神,可以知道他正当年,基于这种判断再看他的白发,也是根根挺立,精神矍铄。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每天又要接触数十例的病人,但对刘淼,他还保有印象。
“她用血写了张纸条给我。”
“写的什么?”
“救我。”
李执说的平淡,却如平地惊雷,炸起梁志和杜飞。
“我让她放心。”李执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完全没当回事儿。杜飞急的跳脚,却被梁志一把按住。
“李医生,您能判断出她的自杀是不是因为抑郁?”
“不可能。”没想到李执回答得如此肯定。“抑郁症病人在自杀前,便会有自残的行径,他们用这种方式寻找存在感,这里存在一种你可能想不到的悖论,自杀是他们寻找存在感的终极方式。但病人的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事实上,我认为她根本没打算自杀。”
“啊?”
“伤口并不深,甚至可以说,恰到好处的不危及生命。”
“那你想没想过,用医学之外的知识来应对这起自杀?或许她就是想借自杀而向外人求救,却被你专业的自信给误读,结果耽误了?”这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一个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又有什么错?
“如果刘淼是在借机求救,为什么不干脆说出来?”杜飞显然也想到了刘淼的意图,但仍有疑惑,从医院出来的路上如是问道。
“因为邹景龙就在她身边,她发不了声。”
监控里邹景龙不是贴身讨好出轨的刘淼,他怎么会讨好出轨的人?他是软禁刘淼的活地狱,是撕碎饲养员的狮子。
紧盯邹景龙的小张打来电话,紧急请示对策:他看到邹景龙从家里拿着砍刀出来,那架势好像是要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