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区别已显,从龙之功
紫禁城,西苑。
其实早在嘉靖朝之前,西苑本是偏殿,处于紫禁城西方,并不常用。
但自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宫变之后,嘉靖帝便搬到了西苑。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西苑也早已不似当初,渐渐变的愈发豪华。
其中更是分为仁寿宫、玄极殿、永寿宫、太高玄殿等。
嘉靖帝朱厚熜平日里居住在二宫之内。
至于玄极殿是敬天敬神所用,而太高玄殿则是召见位数几个独得嘉靖帝恩宠的臣子。
相比于往日庄重的西苑,今日的西苑气氛则更加凝重。
平日里那威武的侍卫今日也在战甲上挂上了白绫,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甚至就连秦福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今日都要小心行事。
刚刚走出西苑。
秦福的表情顿时就冷了起来,径直走到了刘凌面前,皱眉说道:“找我何事?”
“你难不成不知道这几日陛下的心情会如何?”
“竟还敢来西苑唤我。”
面对秦福的责问,刘凌默默的低着头根本不敢顶嘴,待秦福说完,他这才开口。
“干爹。”
刘凌说着便立刻跪了下去,一脸紧张之色,“儿也知西苑的状况,但儿子有些事不得不来跟您说一下啊。”
见状,秦福表情略作缓和。
刘凌是他最满意的义子之一。
如若不然的话也不会被他派到朱载圳这个嘉靖喜欢的儿子身边当大伴。
刘凌深深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儿在得知太子薨事之后。”
“本欲劝景王殿下前去祭拜太子,不曾想景王殿下竟因此事发怒。”
“让奴婢去替他去为太子殿下守灵。”
“同时还打算上奏陛下,治罪于奴婢,儿子求干爹救儿子一命啊!”
刘凌越说表情越是紧张,到最后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他是真的害怕了。
虽然朱载圳说的是再犯才会上奏。
但毕竟朱载圳还小,万一他直接上奏了该如何是好?
正是会因为如此,刘凌是越想越害怕,索性便直接来找了秦福。
闻言,秦福的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景王殿下发怒?”
“你不是曾说过,景王殿下十分青睐于你吗?”
刘凌并没有犹豫,当即开口将这两天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旋即又是哭诉:“干爹,儿子这也完全是一心为主啊。”
“求您务必要帮帮儿子。”
秦福并没有多说,深邃的眼神之中同样也是闪过了不解。
自古二龙不相见....
怎么朱载圳这话说的以及这个行为感觉与嘉靖所做的一模一样。
都是自己不去让人帮着办...
规模不同,但本质相同。
不愧是父子啊!
秦福在心中暗暗想着,旋即直接摆了摆手:“别慌,做你该做的,干爹这才能帮你。”
“景王殿下既让你为太子殿下守灵。”
“你行事即可。”
秦福语气一顿,表情突然严肃了些许:“记着,我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根的。”
“景王殿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以后别将你那些无用的心思放在景王殿下身上,如若不然,干爹也护不住你。”
言罢,他也不管呆住的刘凌,径直便走回了西苑内。
刚一进门。
他严肃的表情瞬间便发生了变化,转为了平日里的谄媚。
此时,仁寿宫内。
黄锦仍旧没有离去。
其实他是想去东宫的,想最后再陪一陪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太子朱载壡。
但嘉靖却是让他留在西苑陪着。
而今天嘉靖也没有如同往常一般修道。
只是默默的坐在那所谓的“仙台”之上,表情莫名落寞。
短短一日,就跟老了几岁一般。
咔吱——
殿门缓缓被推开。
秦福脚步极轻的走了进来,十分熟练的便跪在了朱厚熜面前。
“陛下....群臣正在祭拜太子殿下。”
“京中上下寺庙也已经开始击鈡....”
“......”
他将国丧的一系列事都说了一遍。
朱厚熜的表情一直都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只是....”
直至最后秦福的语气微微一变,似有些不敢说什么一般,他这才看向了刘凌,眼神如渊,道了一个字。
“说。”
秦福莫名咽了口唾沫,深深的吸了口气立刻开口:
“陛下,裕王殿下今日去东宫为太子哭灵...”
“但景王殿下却仍旧未往。”
闻言,朱厚熜的脸上立刻便露出了怒色:“不去祭拜太子?”
“景王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不顾兄弟之情嘛?”
“他的那些老师是怎么教他的?你们司礼监派去的大伴为何不劝谏景王?”
朱厚熜的语气愈发冰冷。
秦福的表情也是根本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畏惧。
虽然他早就已经想到了这点。
但却也根本控制不住,本能的低下了头,连忙开口:“陛下。”
“刚刚景王大伴来找了奴婢。”
“他说他劝谏了景王,但却引起了景王发怒。”
“发怒?”朱厚熜脸上的愤怒之色愈发浓郁,甚至都站了起来。
身上那股莫名骇人的气势在这一刻也是愈发浓郁。
秦福根本不敢看朱厚熜,立刻点头:“正是。”
“景王殿下说...陶道长曾说过,自古二龙不相见。”
“陛下是龙,他亦是龙子。”
“如今太子殿下已逝,他不能再去扰太子殿下之灵。”
“所以让其大伴替代其前去东宫守灵。”
“而景王自己则是在王府之内为太子殿下祭拜....”
听着秦福的话,朱厚熜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逐渐缓和,到了最后眼神中更是出现了一丝惊讶之色。
秦福很精准的注意到了这一点,表情略作缓和,悬着的心也是彻底安了下来,立刻再次开口:
“禀陛下,景王大伴乃是奴婢义子,此人不知景王之心,触怒景王。”
“刚刚来找奴婢求情。”
“奴婢跪请陛下念其也是为了忠心,宽恕其罪,奴婢会自行罚之。”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秦福十分清楚朱厚熜的性格。
无论朱载圳上奏不上奏,此事都会传到朱厚熜的耳中。
若是等这事传到朱厚熜的耳中。
无论他是否对朱载圳的行为满意,他的这个义子都难以留下了。
因为他惹怒了朱载圳。
但只要他将此事说出来,若是朱厚熜认可了景王的行为,那他趁机坦白,便能护下这个儿子。
因为这也是忠。
朱厚熜最在乎的便是忠心!
果然,此话一出,朱厚熜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怒色,不过却也并没有直接开口。
反倒是一旁的黄锦倒是率先开口,有些感叹的看着朱厚熜道:
“陛下,景王殿下倒是像您。”
朱厚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甚至就连脸上的悲伤之色都减弱了些许。
作为一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
朱厚熜十分明白斯人已逝,不必过多留恋的道理。
当然,这若是换做了别人的话,他自是不会过多在意。
但谁让朱载圳也是他颇为喜爱的儿子。
而随着他认可了朱载圳的行为,自然而然便对朱载坖的行为产生了厌恶。
“传朕的诏令。”
朱厚熜立刻开口:“让陶真人派几个道长前去景王府,助景王祭祀太子。”
“再让裕王立刻回府。”
“让他学一学景王,行事别如此鲁莽。”
说着,他撇了一眼秦福:“至于你的那个义子...就依你所说吧。”
“但....仅此一次。”
秦福立刻再次朝着朱厚熜一拜:“谢陛下隆恩。”
“你且去吧。”朱厚熜摆了摆手,示意让秦福离去。
但秦福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再次开口问道:“陛下,可要让几名真人同去裕王府中?”
“不必。”
朱厚熜沉默了一下,直接摇了摇头:“修道之事所需要的是天资。”
“裕王没有这般天资,做再多也无用。”
秦福并没有再多说,点了点头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
因为裕王朱载坖和陶仲文都在东宫的关系,秦福只能前去东宫当着百官的面宣召。
也正是因为如此,此事瞬间便在整个庙堂之内传了开来。
夜。
月色如洗,群星璀璨。
严府。
刚一回到府中,严世蕃便直接瘫在了椅子上,满脸疲惫之色,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严嵩年龄越来越大的关系,他现在已经开始帮着严嵩处理朝堂上的一些事了。
再加上这一大早便要去哭灵。
整整一天下来,他自是十分疲惫。
但严嵩的表情却仍是那般严肃,待管家将房门关上,他立刻看向了严世蕃,冷呵了一声:“站起来!”
“嗯?”
严世蕃一愣,但还是本能的站了起来,满脸诧异的看着严嵩:“爹...您这是?”
“今日在东宫,你为何要接触裕王?”
严嵩紧紧的盯着严世蕃,语气愈发严肃。
闻言,严世蕃的表情也是立刻严肃了起来,他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开门检查了一下,见无人后,这才走回来压着声音道:
“爹。”
“如今太子殿下已逝...”
“国无储君,儿是想...”
还未等他说完,严嵩便立刻打断了他:“你是想未雨绸缪?”
“是。”
严世蕃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一脸凝重的道:“爹,咱们严家走到今天全仗陛下依仗您老...”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严家树敌无数....”
“您虽很少教导太子,但毕竟是太子太保,若太子还在,将来这也定然是份香火情。”
“但如今太子殿下已逝...若他日陛下不在了....我严家若想不失势,岂能不未雨绸缪?”
严世蕃的声音越说越小,但在这只有二人的房间内却还是十分清晰。
听到这话,严嵩的表情终于是有了些许变化。
从原本的严嵩转为了愤怒以及失望。
“糊涂!”
他呵斥了一声,立刻便站了起来,走到了严世蕃的面前。
在后者一脸呆滞的眼神下,直接就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瞬间响起。
严世蕃呆滞的看着严嵩,满眼皆是不敢相信之色。
但严嵩却仍是毫不在意,与其对视,大声斥责:“你什么身份,竟敢有这般想法?”
“爹!”
严世蕃立刻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严嵩却丝毫不给他机会,只是紧紧的盯着他:“你可知陛下今日让宫内的真人去景王府而不去裕王府是何意?”
严世蕃虽然想不明白严嵩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事,但还是本能开口:“景王殿下更讨陛下欢心...”
“错!”
严世蕃一脸失望的神色,微微摇头解释道:“不仅仅是因为如此!”
“最主要的是,因为陛下已经想到了你们这些人的心思!”
“赏年幼的景王而不赏最年长的裕王。”
“此举就是要告诉你们!”
“他不想,最起码最近不想再立太子!”
严世蕃的表情渐渐呆滞,顿时陷入了沉思....
而严嵩却仍是不断地说着。
“陛下是何等雄主?且不说陛下正在修长生之道,尔等可别忘了陛下正值壮年!”
“在这种时候接触裕王这个长子。”
严嵩紧紧的盯着严世蕃,大声呵问:“严世蕃,你当真是想拖着我严家去死?”
闻言,严世蕃的身体猛地一震。
似乎是终于想清楚了一切,表情剧变,立刻便跪在了地上,表情有些惶恐:“爹!我....”
他有些语塞。
虽然他十分聪明。
但相比于严嵩,他可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严嵩再次瞪了一眼严世蕃,但看他一脸惶恐的样子,他还是不忍再骂,只是轻叹了口气,这才再次开口:“如我猜测不错。”
“待国丧结束,朝中那些个自认为是清流是直臣的家伙,定会上奏陛下,立裕王为太子。”
“这种不符陛下心意的事只能让他们去做,你懂了嘛?”
严世蕃内心狂跳,立刻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的问道:“爹...这等从龙之功,我们严家就这么看着嘛?”
他是真的心中不踏实。
随着他逐渐帮严嵩处理政务以及家中的一些事,严世蕃现在也是愈发明白了他们家的处境。
纵观整个历史...
但凡如他们家这般的,只要到了被帝王所抛弃的地步...
下场都会很惨。
嘉靖朝他们或许不会,但之后呢?
严世蕃不得不考虑这些。
什么长生之类的,他则是完全不相信。
他这话说的十分小心翼翼,似乎是有些惧怕严嵩刚刚的威势...
但却没想到,严嵩竟没如刚刚那般骂他,反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竟莫名的夸了严世蕃一句。
“你能有这心思,倒还不错。”
严世蕃顿时一愣,伸出手揉了揉刚刚被扇的脸。
我这是白挨打了?
严嵩撇了他一眼,似乎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不过却也没有戳穿:“不过不是接触裕王,而是景王。”
这一次,严世蕃是真的有些懵了:“景王?”
“正是。”
严世蕃咽了口唾沫:“可...可是景王他毕竟年幼...”
“你当真以为,你去接触裕王便能有这种功劳了?”
严嵩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今日东宫裕王有多厌恶你..你没看出来?”
严世蕃顿时便想起了今日东宫之事,想着朱载坖那本能的后退以及眼神之中的警惕,他不由得脸色一黑。
“这定是哪个匹夫抹黑了我们家!”
“我们家还哪需要人抹黑。”严嵩苦涩一笑。
在严世蕃愕然的眼神中缓缓走回了椅子上,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按皇明祖训,裕王年长,若无意外,自会成为储君。”
“这哪有什么从龙之功,咱们的名声又怎么可能比得过那群家伙?”
严嵩紧紧的盯着严世蕃:“只有景王...这才是真正的从龙之功,且景王年幼...与其接触才不会引起陛下猜忌。”
言罢,严嵩也不管严世蕃如何,直接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严世蕃表情复杂,嘴唇微动。
但看着严嵩认真的表情,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行礼后便缓缓退了出去。
待严世蕃离去,严嵩的脸上也是露出了疲惫。
其实他并没有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有些东西只能让严世蕃自己去悟。
因为皇明祖训的关系,群臣定会支持裕王。
若是他们严家跟群臣站在了一起。
那么他们严家必死无疑。
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支持朱载圳这个年幼的皇子。
唯有如此,才能不被嘉靖猜忌,将来也能帮他挡住那些上奏立储的大臣。
严嵩可以确定,这也一定会是嘉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