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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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鄙见,徐先生的学问,可用“特立独行”称之。

先生似乎更像是一个“独行侠”,无门无派。以个体的学问而论,在戏曲、小说研究领域,达到了极致;在当下的明代文学研究上,站在了最前列;在《史》《汉》研究领域,则如掠过了一阵清风。他用自己独特的理解,构成一套富有个性的体系。他绣罢的鸳鸯,已经成为后辈效仿的范本。先生之为人为事,所依据的是一种理性。他向来反对媚俗。他所做的工作,如他常说的,也只是“实事求是”四字而已。

因为事实是如此,如骨鲠在喉,所以先生有时不免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做几篇不合时宜的文章。例如,他写了《汤显祖与梅毒》这样的论文,还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来争取发表;又如他在名家云集的振兴昆曲艺术的讨论会上,说出既然被历史淘汰是必然,就不必花钱去“振兴”,也肯定是不可能振兴之类的话语,令在场者无不目瞪口呆;还如他在80年代出任全国人大代表时期,提案要求某高官为其子的犯法行为承担责任,尽管会场内并无响应者。凡此等等,难以一一列举。

作为以汤显祖研究而成名的专家,先生原本似乎应该为汤显祖“讳”。而先生还在被劝说不要发表关于《汤显祖与梅毒》一文时,疑惑地说:“我有材料呀!”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所“讳”的问题,他求的是事实之真。且从学术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文章对于了解那一时代文人的生活与其社会关系,有特殊的意义,根本无损于汤显祖的清誉。

先生的某些不合时宜的话语,其实只是挑明皇帝没有穿衣服而已。不过,人们也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只是觉得徐先生这样有名望的学者,不应该这般道破。由此可见先生仍保有率真之性。

窃以为:如果一个严肃的学者,面对真实,仍得自欺欺人,那么,又还有谁会来点破这个事实呢?

所以,先生才在纪念他从教五十五周年的学术研讨会(2001年11月,杭州)上,有所感慨地解嘲说:我是个“捣乱分子”。

我以为,先生所做的,只是基于一个严肃学者的基本准则:求真。先生所思考、所解说、所叙写的,原本不过是事实而已。有用抑无用,大多会受制于某一时期的某种价值观念,有用者亦未必能沿之久远,唯有真实,才是不灭的。一个学者应该以求真为务,只要所据者为真,且不管有无人认同,有用抑无用,都应该坚持。

问题在于,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学者明白这一基本准则,并且在坚持着呢?但有先生这样的学者导夫先路,我期待着后来者越来越多,而不是相反。

【附记】此文为纪念徐朔方先生从教五十五周年而作,2002年2月撰于日本东京。徐朔方先生于2007年2月去世,兹以此文,感念先生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