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濠州新刺史
濠州钟离县。
新任正四品下刺史韦正鼎端坐州衙二堂,大饼脸紧绷,眼里不带一丝笑意。
钻营,实在是太难了。
从正五品下文散官朝议大夫一跃成为实职刺史,即便父亲是堂堂中书侍郎也付出了沉重代价。
与他竞争最强烈的,是河东裴氏子,背后有门下侍中撑腰,背景比韦正鼎还硬。
可惜这人的脸,怎么说呢,像刚刚被拧成一团的布巾,直接被皇帝给否了。
要当官,还是得讲究相貌的,丑人就莫来挨边了——再满腹经纶也没得用的。
虽然丰朝的冗官现象越来越严重,可真正的实权职位却越来越少。
因为,三百来州、府,已经有一半为藩镇掌握,藩镇任用官员,顶天是上个文牒说明一下。
差点脱离朝廷掌控的濠州,被朝廷寻了放过义军的差错,将原先的刺史调离,韦正鼎才补了上来。
没错,是调离,不是问罪。
在丰朝大大小小的州、府里,对反贼、义军作战的没几个,没有弃城而逃,上任濠州刺史就算好汉了。
再问罪的话,以后还有几个人能跟地方同甘共苦?
韦正鼎清楚得很,丰朝让他来濠州的,主要目的,是遏制已经占据了楚州的义军发展。
宁愿让义军割据楚州,也不能让他们向四面扩张。
司马史难文略微介绍了濠州四面的势力,对义军多有忌惮。
“原楚州果毅都尉尧鹰借兵海州、泗州,骚扰楚州淮阴县,惹恼了义军,兵出临淮县,把泗州刺史的大公子、泗州左果毅都尉令狐密给阻拦住,差点包了他的饺子。”
“楚州刺史、义军都尉安平,率人突袭泗州治所宿预县城门,洒脱而归,泗州认栽。”
史难文只说具体事情,怎么判断是刺史韦正鼎的事。
身为僚属,最好不要僭越。
韦正鼎勃然大怒:“难道我濠州军就对付不了落地的流寇?”
史难文干笑不回答。
真要能对付,义军过境濠州时,上一任刺史早就抢功了!
谁也不蠢,唾手可得的功劳凭什么拱手相让?
别说身为下州的濠州只养得起八百兵丁,就是有两千兵丁,混粮饷的兵丁跟玩命的义军有可比性么?
更别说义军现在得了泗州的战利品,兵备已经不比濠州兵丁弱了。
比人口,濠州有十万零八千口,楚州有十五万余口!
韦正鼎都茫然了,就这破条件,怎么遏制占据楚州的义军?
难道要自己站在州界,对义军高喊:你不要过来啊!
“不能打?”韦正鼎好不甘心。
“不能打。”史难文叹息。
豆腐能挡得住快刀么?
小娘子的裤腰带能挡得住采花贼么?
史难文苦笑:“不仅不能打,楚州贩卖的淮盐,我们还必须得采买。”
韦正鼎默然了。
大盐是刚需,即便他身为濠州之主,也不能强求治下子民不吃盐。
楚州的大盐再不合法,也比通过丰朝往别处调来、售价一百一十文钱一斗的大盐强。
韦正鼎不是何不食肉糜之辈,多少知道些庶民的苦楚,只能默认楚州大盐往濠州流通。
“但是,楚州刺史要求,盐贩在濠州必须以淮盐换铁锭回程。”
这才是史难文的为难之处。
即便楚州没有被义军占据,调度铁锭也是一件为难的事。
濠州的农具要铸造、兵甲要修缮,本身的铁产量也不是太高,没有余力惠及邻州。
现在往楚州输送铁锭,有可能被御史弹劾勾结反贼。
但是,不输送铁锭,不提义军会不会兴兵,淮盐的路径断了,濠州就得难受!
“悄悄的……”
韦正鼎无力地挥手。
史难文心领神会。
没有问题,你好我好大家好;
出了问题,就是兼掌士曹的司法参军背锅。
谁让士曹的职责范围就包涵了矿山、百工呢?
能为上官背锅的僚属,才是好僚属。
至于产量不足的问题,濠州十万多人口能,多往矿山塞一些穷人就是了,濠州冶监那里再打点一下,齐活。
利益到位了,干活的人就不会瞎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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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孝忠等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换了刺史的濠州,嘴上没有任何答复,交换却在无声地进行着。
但这种好事,对楚州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自然乐得闷声发财。
依然是按每斗二十文的价格贩卖给濠州,濠州愿不愿意加价、加多少就不是他们在意的了。
从进入濠州地界开始,官吏们就极少跟盘孝忠他们说话,逼急了阿巴阿巴,再加上半生不熟的手势交流,透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拉着第一批铁锭踏过州界,进入坡山口,盐团的预备兵马接应了,盘孝忠才松了口气。
娘的,盘孝忠真怕濠州黑吃黑,把他们全留在那里!
回山阳县复命的盘孝忠,吃着茶汤,心有余悸:“使君,濠州这头怎么就奇奇怪怪的?下官真怕他们搞一锤子买卖,把盐团给灭了,吞了这批盐。”
安平呵呵一笑:“这位新任濠州刺史是个妙人,全程官吏不跟你们交谈,就不容易留下把柄。”
濠州跟楚州交易,多少有点不情不愿,偏偏韦正鼎畏于楚州兵锋,还不得不交易。
往扬州都督府调盐?
走官路来的大盐,必须售一百一十文每斗,濠州的庶民要不要活了?
韦正鼎的出身,限制了他不能放下身段跟楚州来往;
他的良知,又限制了他不能逼庶民去吃昂贵的官盐。
一边顾忌御史的弹劾,一边忌惮义军的兵锋,到处受着夹板气,濠州官吏搞出默片的喜剧效果也就正常了。
“只要他不敌视义军,这些小手段也没什么。”安平看了史难得一眼。“濠州司马史难文,跟你什么关系?”
史难得抓了把零食丢嘴里,含含糊糊地开口:“兄弟呗,还能是啥?不过,谁也不会为谁自毁前程。”
亲兄弟,但感情不浓不淡。
可以依靠一下,但不能靠得太久。
有事能帮一点,但不会太多。
平心而论,很多人的兄弟感情,还就是这个状态。
不为兄弟两肋插刀,也不插兄弟两刀,才是正常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