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称艾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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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初见你:喜欢是什么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从啊呜呃一乌迂背到了ABCDEFG,从加减乘除学到了一元方程。大院里的Cosplay从三国演义换到笑傲江湖再换到天龙八部,程远暮从赵子龙变成令狐冲又变成了大侠乔峰。

男孩子们一天天在拔节,女孩子们渐渐有了曲线。98年《还珠格格》火爆大江南北的时候,班里的杜若蘅第一个引领潮流,剪了碎碎的齐刘海。

99年庆祝澳门回归暨毕业晚会上,六年一班的程远暮拉着小提琴,领唱了一首《七子之歌》。

电影里经常有这样的画面,背景打上一行字,下一秒便是“多年以后”,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然而人生从来就没有快进键,尤其是那些沉重的、痛楚的,像是海绵吸饱了水,一点一滴都在压迫着你的脚步。

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彻头彻尾地体验后,才会藕断丝连地离开。

在整个人生里,唯一快得用一行字幕就可以翻篇的阶段,只有童年。因为它太清澈,太剔透,太明亮。即使偶有阴霾,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被一缕阳光穿透。

你在这样的时间里,昂着头笑着,牵着手闹着,不知忧,亦无惧,懵懂地奔跑过春夏秋冬,浑然不觉一切的流逝。

如同坐在舞台下面,与其他人一起为节目鼓掌的林艾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小学毕业即将带来的改变。

子弟小学是直升初中的,一样的老师和同学,只是会重新分班。七年一班,林艾是少数仅存的硕果,其余大多数都被打乱分到了其他班级,其中程远暮和杜若蘅一起分到了三班。

初中开学的第一天,林艾发现乔淼淼也走进了教室,并且大大方方地在自己的旁边坐了下来。

“我们当同桌。”她一甩头发,对林艾点点头,是予以通知的陈述句。

刚过去的那个暑假,程远暮要考小提琴七级,整个夏天林艾都陪着他在房间里练琴,很少出去拉帮结伙地玩了。

因而这会,是林艾时隔两个月后第一次看到乔淼淼,她发现乔淼淼有什么地方好像不一样了。

好像是……头发留长了,皮肤也变白了,还破天荒地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裙子。

“看什么看?”见到林艾有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乔淼淼破天荒地脸红了一下,随即瞪了一眼回去。这一眼率直而泼辣,瞬间让林艾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林艾就这么和乔淼淼做了同桌,过着不算特别亲密,却也相安无事的邻座生活。

这天,乔淼淼很神秘地凑到林艾耳边说:“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满脸发光,神色兴奋,“你知道吗?三班的杜若蘅……”她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一下,直到林艾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才接着说下去。

“她喜欢程远暮!”

杜若蘅,林艾认识。程远暮,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喜欢……林艾没有太理解乔淼淼如此郑重爆料的意图。

乔淼淼看林艾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着急地咂了一下嘴,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原委噼里啪啦一股脑说了。

“三班的语文老师布置他们每天都要写日记,还要找个配对搭档交换日记,互相督促啊提意见啊。

“和杜若蘅交换日记的就是我一个朋友,她发现杜若蘅拿错日记本了!把自己写的私人日记本,当做作业本,拿给我那个朋友了。

“私人日记本,你知道的吧?写的都是自己的秘密。那里面,写的都是程远暮!什么程远暮哪天穿了一件什么衣服,哪天和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反正全部都是他,”

林艾如以往一样安安静静地听乔淼淼说完,才慢吞吞问道:“然、然后呢?”

“什么然后……没有然后啊!”乔淼淼一腔沸腾的鸡血被林艾的淡定莫名其妙地浇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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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艾并不是不知道“喜欢”。

《还珠格格》里五阿哥深情款款地说:“小燕子,我真的好喜欢你。不管是那个刁蛮任性的你,活泼可爱的你,还是现在这个楚楚可怜的你,我都好喜欢好喜欢。”

是这个喜欢吗?

《红楼梦》里贾宝玉错把袭人当成黛玉说:“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是这个喜欢吗?

《飘》里瑞德对斯嘉丽承诺说:

“Whatevercomes,I’llloveyou,justasIdonow.UntilIdie.(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像现在一样爱你,直到永远。)”

是这个喜欢吗?

林艾读过很多书,书里面一见钟情有,矢志不渝有,死生挈阔也有。此时想一想,觉得答案好像是漂浮在虚空里的一根线,若有若无,时不时地拂过鼻尖撩动一下,却怎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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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年底的两个月,圣诞节新年和春节纷至沓来。忽如一夜春风来一般,学校里突然开始流行送贺卡,而且不是当面送,而是背地里悄悄地放在对方的桌子上。

每每早操回来,就会有人的桌子上战果累累,以至于成了心照不宣的一种惯例。收到贺卡的多少,已经成为了判断一个人受欢迎程度的标准。

乔淼淼直爽大方,男女通吃,桌子上总是惊喜不断。林艾对她的好人缘很是叹为观止。

乔淼淼却不以为然,晃了晃手中新收到的一个信封,说:“你只看到我收到了多少贺卡,却不知道我送出去了多少贺卡。礼尚往来,懂吗?”

“哎,你怎么不送贺卡啊?”乔淼淼问,她看了一眼林艾的桌子,一如既往的空空荡荡。

“我……我也……不知道……送、送谁。”林艾老实地说。

“你就没有想要送的人吗?比如喜欢的人?”乔淼淼眨了眨眼,神色促狭。

林艾被那个字眼刺得脸红心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好吧。”乔淼淼耸耸肩,上课铃一响,她就转过身去不说话了。头发滑落脸旁,遮住了她眼神里有些古怪的深意。

林艾也坐直了身体看向黑板,可是眼前的粉笔字突然变成了难解的天书符号在眼前飞来飞去。

林艾摇了摇头想把这些胡思乱想赶出脑袋,却发现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总是飘向乔淼淼放在桌角的贺卡上。

晚上,扭开台灯,林艾郑重其事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天蓝色的信封,小心地打开,抽出里面的卡片。

这是林艾放学后新买的贺卡,因为害怕在小卖部碰上认识的同学,她特意绕了远路去大院外面的文具店买的。

“小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啊?”见她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文具店的老板娘热情地询问。

整整一排架子上,各式各样的贺卡琳琅满目。有一折的、两折的、三折的。有单张的、配信封的、扎缎带的。有抹着亮晶晶的银粉的,有可以蹦出立体图案的,还有一打开就有音乐响起的。

林艾看花了眼,不知道要挑什么才好。

她一张一张翻过去,突然眼睛一亮。那是一张简单的两折贺卡,封面是澄澈的蓝天,几朵白云闲散地飘着,隐隐有阳光铺洒。

林艾看了一眼就再移不开目光。蓝天、白云、阳光,明亮而干净,没有一丝阴霾,这几乎就是为了那个人量身定做的。

林艾抽出那张贺卡,开心地对着老板娘挥了挥手。

然而当晚,林艾左思右想了整整一晚上,贺卡打开又合上,笔尖落下去又拿起来,还是没有在贺卡上写下半个字。

第二天早上,林艾一直想着还躺在书包里的那张空白的贺卡,早操结束后乔淼淼喊她一起去买零食,她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

回到教室后,林艾看见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又是乔淼淼的贺卡吧?林艾想,随手把信封推到了桌子另一边。刚要把手拿回来时,林艾突然觉得不对劲。手指触碰的地方鼓起了一个球状的东西,指甲盖大小,硬硬的,就像是……

像是巧克力豆。

她又惊又喜,低呼了一声,立刻把信封拿了回来。抬起眼看了一下陆陆续续回班的同学,忍住了立刻打开的欲望,仔细地把它夹在书本里,塞到了书包的内层。

“……你笑什么?”

乔淼淼回到教室后,莫名其妙地看着林艾。

“没、没有啊……”林艾连忙收敛表情,嘴角的笑意抿了又抿,还是忍不住跑出来。

晚上回到家,林艾一边写作业一边竖着耳朵听客厅的动静,直到听到爷爷奶奶关了电视机回房睡觉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书包的最里层,掏出了那个信封。

不知为何,这种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感觉,竟让她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随着一颗蓝色巧克力豆一起掉出来的,是一张粉红色的贺卡。封面上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小花,每一朵都有精致的花瓣,微微凸起。凑近去闻,还有一股芬芳的香味。

内里是行云流水的几行字,以一个当下非常时髦的笑脸表情结尾:

送你一颗糖,祝你:

圣诞节快乐!

新年快乐!

春节快乐!

每天都快乐!

钢笔写的颜体,每句话前两个字都还是端正浑厚的,写到最后便笔锋飞扬起来。是林艾看过无数遍,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颜筋柳骨,男孩子应练颜体,开合大气。女孩子宜写柳书,爽利清秀。这是幼年时程爷爷对程远暮和林艾的教导。

她不用刻意回想,脑海里已经浮现了程远暮练字时的模样。他好动,总是坐不住,所有的耐心只够横是横竖是竖地写两个字,剩下的便是笔走龙蛇,一个比一个潇洒。

她把程远暮送的粉色贺卡,和自己买的蓝色贺卡并排放在台灯下,莫名地颜色很搭配,乔淼淼的话又响在耳畔。

“你就没有想要送的人吗?比如喜欢的人?”

林艾突然觉得心跳的频率好像快了那么半秒钟。

第二天,林艾又去了那个很远的文具店。这一次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架子,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日记本。

粉红色,硬面,带锁。

林艾轻轻地把收到的粉色信封夹入了日记本,而那张画着天空的贺卡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也一同夹入了本中。

在橙色的台灯光线中,女孩伏案执笔,悬肘沉腕,专注地写了第一篇日记。

笔锋回转,隽秀的柳体跃然纸上。

只有一句话。

喜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