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刻骨铭心

大历六年（771）岁次辛亥，小裴度已六岁了。春正月二十三日，裴度入学。他坐在父亲的肩头，前往学堂董泽书院。其实，这座书院就是裴氏家族合族兴办的私塾，但也收他姓与邻村的子弟。裴溆牵着孩子，见了先生，裴度要向先生行礼，先生看他太小，摇头说：“乳臭未干，岂能读书，莫如及早回府，明春再来。”父亲见先生不接受，很是为难，就只好央求道：“犬子虽小，却记忆过人，可过目不忘。五岁诵六甲，六岁认得上千字，可读百家诗，现已能对得了对子。请先生还是收下他吧！”

先生说：“呵！”裴度答：“有劳先生启蒙。”先生高兴地拍拍他的头，说：“此子堪成大器”。裴度答：“童子不负厚望，还须恩师栽培。”先生满意地摸摸裴度的头，笑容满面地说：“孺子可教。这个弟子，老夫收下了。”

古代儿童入学开蒙，均须举行开学仪式，通常包含正衣冠、净手净心、祭拜先师、拜业师、朱砂开智等七个环节。

（一）正衣冠。《礼记》曰：“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入学首日，家长已为学童穿戴一新。进入学堂，先依序站成一排，先生依次为学童整理好衣冠，学童自报姓名。因为，只有“先正衣冠”，端庄仪容，才能“后明事理”。

（二）净手净心。这是祭奠先圣孔子，拜见授业师的准备。即使在家已洗漱干净，在礼圣拜师前还得再洗一遍，既体现了尊师重道的精神，更是纯洁身心，去除杂念，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读圣贤书，学习做人的开端。

（三）祭拜至圣先师。在先生的率领下，众学童照先生的行止对焚香设供的孔子像行三拜九叩大礼。

（四）拜业师。学董向众家长学童介绍先生尊姓。先生入座面南，众学童依序向先生行三叩首礼。礼拜前要自报个人姓名，表示志学决心和愿受教诲的心愿。

（五）朱砂开智。拜师礼后，先生用朱砂在学童眉心正上方额心点一个如朱砂痣般的红点，以示开启智慧，耳聪目明心亮，在受业中一点就通。

（六）由先生检查学童所带文房四宝是否齐全。纸要一刀五百张；毛笔须中楷、小楷、大楷各一二支；墨两碇；如为墨饼，则须备足三个，且须有研棒；砚台一方。

（七）然后发售教材《说文解字》《千字文》《诗经》《尚书》《春秋》《孝经》《论语》《算经》等书籍。然后由先生为每位学童号书，即用朱笔勾画出要背诵的经文段落。

拜完先生，学生向先生赠送六礼束脩。所谓六礼，分别是芹菜：寓勤奋好学，实现业精的目标；莲子，莲子味苦，寓意苦心求学之意；红豆：寓意鸿运当头；红枣：寓意及早高中；桂园：寓意学业修德做人功德圆满；肉脯：答谢先生诲人不倦的良苦用心及辛苦。所谓束脩（郑玄说“束脩，十脡脯也”，即十条一束的干肉），有人认为是《礼记·少仪》中所记“其以壶酒、束修、一犬赐人”的借代。而在《论语·述而》中，孔夫子曾说：“自行束脩”（一说“自行束脩”指起居、整理、梳洗已能自理）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可见他对于有志于学者，奉行“有教无类”的原则，来者不拒。正是这一点，才打破了贵族对文化的垄断独享，将文化传播到了民间，对推动文明进步，功莫大焉。

先生的伙食费一般由官府拨给或家族学田收获供应，有专门的厨子。若不设食堂，则由学童家长轮流管饭，可用食盒送到学堂，也可到学童家中就餐。私学先生的薪水由学童家长均摊。官学先生则拿朝廷俸禄。

先生授课，先讲《说文解字》。先生席地盘腿而坐，面前置几。几上摆放着“九经”、《说文》、墨、砚台、毛笔与笔架、麻纸、笔洗。旁边放着戒尺、响堂木。他先轻轻地拍了一下响堂木，使学童们肃静，便开始宣布学规：“尊师重道，躬自奉行，勤学用功，日就月将，谨言慎行，励志成人。光宗耀祖，报效朝堂。持之以恒，定然有成。进入讲堂，保持肃静，礼敬师长，友爱同窗。专心听讲，默记于心。”

先生要求：关于执笔，讲究食指在上，中指在下，拇指与二指相对居中，握紧，小指支撑，无名指不用，缩回手心。笔身直立，不斜不歪，徐徐运笔，字形正方。

先生要求：读前写后须净手，读过听讲后洗手。书读百遍，其意自见。

下学逢雨，众弟子以书做伞。书一湿，晾干后，岂能不皱巴；唯独裴度把书揣在怀中，淋成了落汤鸡，但其书却完好无损。

裴度听裴武讲了打金枝这件事，对代宗的英明豁达和老将军郭子仪的严谨家风非常钦佩，希望自己以后能遇到这样贤明帝王、忠正大臣。

当时，裴延龄得宠用事，其建言没有不让皇帝称意的。但他嫉贤妒能，中伤俊良。大臣们每每揭发其罪恶，延龄早知，就先言于帝，许多人反而被他诬陷。裴度之父裴溆拜访裴旭，本想将裴度托付裴旭照料。但是，父子俩因看不惯其子裴延龄的所作所为，不愿与他走得太近，便打消了这一念头。归途中，爷儿俩又谈及此事，裴度说：“恶木垂荫，志士不息；盗泉飞溢，廉夫不饮。”说得其父直点头。

节度使段秀实为政简约，颇有威惠，奉身清俭，室无姬妾，非因公聚会，未尝饮酒听乐。九月辛酉，裴武会见段秀实，裴度于屏风后仔细观看，模仿客人举止。裴武责问，裴度答道：“为人当如段公。”裴武说：“不料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大志！”

大历十二年（777）。当年岁考，裴度与老少童生入试。经考核，裴度以年岁最小的一名，转入香山书院。书院在闻喜城东南五里的香山顶峰，院中三塔并峙，历来就是当地的文笔峰，故闻邑文人辈出。

大历十三年，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原先已拥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的领地，到李灵曜叛乱时，又得到曹、濮、徐、兖、郓五州。田承嗣则占据了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占据着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他们各自拥有兵众五万。梁崇义占据着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拥有兵众二万。两京长安、洛阳处在藩镇夹缝之中，自都门之外，叛逆横行。

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与李正己私下商定，一定要确保河北诸镇的职爵传子惯例。为此，他们不惜与朝廷军事对抗，乱兵四出，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搞得朝野惶惶不安。

久无家人消息，裴度深为家人安危担心。他吟诵杜甫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一日，不知怎么，总觉得六神不宁，心惊肉跳。不几天，果闻噩耗。其母亲与姊妹在这次兵乱中为免遭乱兵祸害，毅然投井自尽。裴度与父亲赶回奔丧，众人打捞其母妹遗体，草草安葬。裴度在母亲坟前立誓：“苍天怜见，善恶不两立。他日得志，决心讨逆，誓报国恨家仇。”恰在国丧期间，小裴度家丧国丧同服谨守。

大历十四年（779）正月，裴度入学，成为朝廷供应廪食的秀才。年底，裴度参加县学的岁试，成了县魁。次年二月，裴度之父裴溆中了进士，就任渑池县丞，举族庆贺，即日前往赴任。

三月，裴度随父回闻喜原籍，祭奠了母亲与姊妹。他瞻仰碑碣，缅怀祖宗风烈。坟前、碑楼石碣、石人石马无数，还有两座守坟寺，一在爱里村，一个在裴家寺村。清明节，裴氏合族依辈分祭拜列祖，朝山扫墓。凤凰垣祖茔，下临周川。方圆百里内，安葬着裴氏的列祖列宗，功高天下，名标史册的将相就有三百多位。

关于裴氏祖茔，还有一则古传说。话说当年裴陵选中了峰环水抱、柏林丛郁的定居地，并为之命名裴柏村。裴氏祖庄裴柏村，在闻喜城北五十里处的官道旁。村庄北依峨眉岭，南望翠色的中条山，东临凤凰垣，西濒周川平原，前有一带涑水，波光潾潾，夹岸苇丛簇簇，夏天绿叶摇风，秋天芦花飘荡。近有董泽，十里荷花飘香，风景秀美。裴柏村周围绕着九个海螺状的山包，如九星拱月一样守护着村落，故被称为“九凤朝阳”的风水宝地。每座山包顶部，均有一棵千年古柏，郁郁葱葱，形态各异。特别是村东的那棵凤柏，真如凤凰展翅飞往凤凰垣，栩栩如生。

裴陵想为族人选一块好坟地。多年寻访，毫无所得。一天，他去村东紫金山麓打猎，突然发现一个喇嘛仓皇逃来，且大喊：“佛祖救命，菩萨保佑。”裴陵往远处一看，窜过来一只猛虎。想必自己的箭也难以一下射死它，便急中生智，将他预先堆在一起用以藏身的柴草堆点燃，并拉过一支野扫帚，点着了，朝扑过来的老虎扑打过去。不想，就这一下子，把老虎的眉毛胡子全烧光了，痛得老虎哀号一声，就掉头逃走了。看看安全了，那喇嘛才双手合十，向他深深一躬，连声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贫僧这里有礼了。老衲该如何谢你这位活菩萨呢？”裴陵说：“路见危难，出手相救，理所当然。何况，我这样做也是在死里求生。师父大德，何必言谢！”那老僧说：“有缘有缘，施主有舍，自会有得。贫僧就给施主一家指片风水宝地做祖茔坟山吧。”于是，他就指着方圆五十里的凤凰原说：“这一地盘，正处于紫金凤凰的背上，安坟于此，此后会出比一斗芝麻还多的各级官员。”说罢，向他合十一揖，并说：“施主珍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裴陵虽然半信半疑。但他去世后，还是让后人将他葬在这里。果然，河东裴氏代有才人，千年不绝。

裴柏村前官道旁有座碑楼，额刻“浩气英风”，为唐太宗所题。

裴氏宗祠坐落于村北高阜之上，居高临下，俯瞰周川。该祠建于唐初贞观三年。门前牌楼额题“气壮山河”，第二道牌楼额题“忠孚华夏”，均为前代帝王墨宝。祠门前并排矗立的是世系碑、状元碑、宰相碑，分别载列着自非子以来数十代人的世系传承、若干位状元，五十九位宰相的辅君治国业绩。长廊两侧是茶庵。祠门前门墙八字张开，门内是照壁、过殿、献殿、正堂五间。额题“裴氏祖祠”。殿前两楹对联为：“濡笔咏神功一代高文光日月；刊碑昭祖德千秋遗泽祫云礽。”两厢偏殿有联云：“一堂父子三驸马，七世兄弟八宰相”“从古衍椒蕃三十六传光前裕后，历今绵葛庇东西中眷异派同源”“世胄重河东千万年支分派别，系碑隆庙左百余代子继孙承”“几千年将相公卿，数十世诗书礼乐”。十余通碑中最著名的是唐玄宗赐裴光庭的御书碑、隋代大将军裴鸿碑。

诸偏殿额题：“巍峨殿宇”“阀阅人家”“唐天一柱”“万枝共本”等。

奉祀生焚上香，让裴度父子聆听他讲述裴氏先贤118位将相的丰功伟绩。族长介绍裴氏三眷五房传承。裴度首次见识了合族诵读《族规》《家训》，子弟自述遵行家训情况的场面。其母妹被列入族谱为烈妇；裴志清因参与叛军，被除去族籍；表彰孝子二人，并将裴冕生前所立《家传》上报国史馆……族众共同参与了展验家谱、续补家谱的活动。对前辈文章德业、高风亮节的钦佩景仰，以及作为裴氏家族——名门之后的自豪感，使小裴度克绍祖业，再立新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从此，光宗耀祖的志向，植入裴度的心髓。

裴氏北魏时的先祖裴良制订的《宗制》《序言》中交代其宗旨说：“九族斯睦，事光圣典，实欲驱末反本……规模宏远，有可观焉。今则行于宗族，以为不刊之训。”《宗制》作为最早抄行族内的家训，共二十章：含《耕读》《明理》《存心》《立身》《言行》《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亲戚》《朋友》《戒律》《奖惩》《族学》《族田》《族产》《婚嫁》《丧葬》《祖庙》《祖茔》。父亲让裴度抄写裴氏家训、家戒，默默记诵。其总训仅有四句话：“重教守训，崇文尚武。德业并举，廉洁自律。”又有：“推诚为应物之先，强学为立身之本，勤俭为持家之基，清廉为从政之道。”其目的全在于堂正为人。家教祖训使裴度在立身处世上受益很大。一款款，一条条，裴度均铭记在心，恪守遵行，从而一步步迈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