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孙丽红与梁治学两位博士、教授主编的《生了食管癌，怎么吃》问世了，十分宽慰，欣然作序，为贺。

（一）

该书主编之一的孙丽红教授，是笔者多年前指导的在职攻读博士。她原本是医科大学医疗系毕业，当时已在上海中医药大学从事与饮食健康相关的教学工作，醉心于肿瘤与饮食关系的深入探究，所做的博士课题就是常见癌症与饮食的关系。当时，对此类话题感兴趣者很少。博士期间她开创性地进行了实证研究，得出了令人瞩目的结论，可指导芸芸众生从治疗走向康复。她博士毕业后便一直从事营养学教研工作，同时在全国各地奔走，研究、讲学及科普饮食抗癌知识，希望通过饮食调控来帮助百姓防范肿瘤，远离癌症，更好地康复。她的实证性研究弥补了国内相关研究的空白，故多年来一直是这领域的佼佼者、引领者及影响广泛的倡导者，特别是她还致力于现代媒体（包括各地电视台等）的科普宣传，让普罗大众知晓相关知识的同时，也使她成为该领域的“网红”。

梁治学博士也是笔者的博士研究生，他是西北人，中西医兼通，博士毕业后仍在甘肃医学院从事教学、临床及科研等工作，并醉心于临床诊疗。多年下来，临床经验丰富，在患者中口碑甚佳，求治者甚多。西北地区食管癌依然高发，他临床诊疗不少此类患者，很有经验，近些年与孙丽红博士合作，共同主编了《生了食管癌，怎么吃》，可以说是营养学与临床医疗双界专家的珠联璧合，呼应匹配，确实可为诸多食管癌患者提供明确的饮食及康复指导。

（二）

说起食管癌，历史上中医学有四大难治之症——“风”（中风、偏瘫）、“痨”（肺痨、结核）、“臌”（臌胀、腹水）、“膈”（噎膈、食管癌），噎膈（食管癌）就置于其列。可见，过去食管癌既常见，又难治。在我们从事肿瘤治疗之初（20世纪80年代初），癌症患者中食管癌患者还是十分常见的，它占临床肿瘤患者的一二成，尤其是来自农村的、上了年纪的、精瘦的老人，很可能就是晚期食管癌。笔者1980年治疗了一位来自山东学生的祖母，该学生的祖母其老家是山东农村的，专程来上海肿瘤医院求治，但因为失去手术指征，化疗又不很主张（那个时代医师对食管癌化疗很谨慎：一则那时候化疗药物落后，副反应大，二则效果差，三则当时医师不像今天这般汲汲于化疗）；常倾向于让老人回去想吃就吃点算了。显然，当时的上海医师不太主张她再接受创伤性治疗。学生心不甘，找到笔者。笔者也直言相告，手术化疗不考虑，放疗可以在当地做。如果中医药治疗后，老人噎膈症状能有所改善，放疗也宜暂缓。好在老人除噎膈外，没有其他明显不适，且她文化水平低，耳背，也听不懂我们说的。我们就用中医药方法，加上食道粉（一种吞服用的粉剂，重点改善噎膈症状），也没跟她明说，就告诉老人，你这里（食管）“发炎”了，是因为性急，吃饭狼吞虎咽之故，才发炎了；回去后吃东西要慢慢地，最好细嚼慢咽，不能吃烫的、辣的，多吃糊状的；大约前后改了三次方，不久，该学生出国而失联了。直到15年后（2003年），我们搬到了新校区，该学生重新来校，找到笔者，来谢我，说起老人还活着，已快90岁了，除消瘦，吃饭很慢，其余尚可。老人一直不知情。看来，不知情很是关键。

此后，陆陆续续，我们门诊部接受了1200多例食管癌患者。其中，江苏太仓、淮阴、盐城等地的患者中都有不少此癌患者单纯以保守治疗，效果相当不错。因为他们离上海近，复诊方便，也勤于复诊，故印象比较深刻。如有一位如东男性患者，背略驼，原先酗酒，确诊为晚期食管鳞癌，没法手术，放疗到一半，受不了，患者自己终止了，借助中医药康复至今，已20年了，且90多岁了，本人很少再来上海，但其子女及亲戚中有人成为笔者的患者。老头现在活得不错，能吃干馍馍，但不能吃快，吃快了就不舒服。故总体上，本病合理善后的话，预后不错。

历史上，食管癌患者临床曾经很常见。但世纪之交后有所下降。然而，近几年又有所抬头，但类型似乎有所变异。对此，后面会做出分析。

（三）

通俗意义上，癌症可分为富癌和穷癌两大类：所谓“富癌”就是营养过剩，代谢亢奋，摄入过多导致的癌症；这类癌在肠、肝、乳腺、卵巢、胰腺、前列腺、肺等器官的癌变中比较常见。还有一类是“贫癌”，则是生活方式粗糙、营养不良、营养素不够等所导致的癌变；典型的如阴道、食管癌变等。若依此区分，食管癌则是典型的贫癌。它的区域分布就很有特征，主要见于农村、贫穷地区、经济欠发达地区。当然，本病还有区域集聚现象。众所周知，全球食管癌最高发地区在河南林州。据研究，有些地方还可能和水质有关系。生活方式粗糙、营养素不够、膳食纤维欠缺，则是带有共性的致病因素。因此，就一般意义而言，以前多见的食管癌患者，大多有几大特征：一是营养不良，生活潦倒贫寒，蛋白质、脂肪等摄入不足。二是生活方式粗糙，性急毛躁，吃饭很快，狼吞虎咽。三是喜欢吃烫的、辣的，包括高度烈性酒及抽烟等，还有喜欢喝烫茶。四是新鲜果蔬及膳食纤维摄入不足，包括有些地方长期食用腌制品等。

大概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食管癌这类患者临床似乎有所减少，只见于60岁以上老人，年轻人中这种类型比较少见。这又与中国临床癌症谱的改变一致。现在中国食管癌已从原先癌症发病率排序（癌症谱）的第3、第4位，退居到第8、第9位以后，甚至有的地方进不了前十位，就是从根本上加以防范的功绩。因此，从生活方式做起，各方面加以调控，对食管癌的整体防控，意义突出。

对于这些患者，强调需注意四点：①适当慢一点。性子放慢，所有行为都放慢一点，吃饭一定主张细嚼慢咽。②别吃烫的、辣的、太粗糙的食物，改进不良行为习惯。同时强调戒烟戒酒。③减少对食管黏膜的损伤。现在生活条件改善了，应讲究粗粮细做精做，这对修复食管黏膜有益。而我们认为修复食管黏膜最常用的方法，就是鼓励每天多吃一点新鲜的果蔬汁，借新鲜果蔬里的大量维生素及膳食纤维，修复及改善食管黏膜，长期坚持，自有大益处。④食管癌患者多多少少夹带着焦躁情绪，如何改善焦躁，也是重要环节之一。对此，可试用的方法很多：早期，中医药及抗癌治疗的同时，兼顾抗焦虑之剂，无论中西医药物，均可采用；中期，一旦病情控制，指导患者可以适当学学正念疗法等，也是大有帮助的。这一方法并不深奥难学，稍微认真学习都可以自我掌握。但此类疗法只有长期坚持，才会突显其明显抗癌及促进长期康复的效果。

（四）

进入新世纪以来，另一种类型的食管癌患者似乎明显增多，笔者把他们归结为几大特点：年纪比较轻的、好酗酒应酬的、不吃蔬菜水果的；常常因过量酗酒，酒精烧灼伤而导致的食管癌变；且往往见于经济刚刚起飞的地区，文化层次相对不太高的人群中。笔者曾经历过一个案例，让我沉思良久：一个安徽来的年轻人，也就35～36岁，有一帮子年轻人陪同而来，都是同年龄段的，他的夫人一边数落、责怪陪同来的那些朋友，一边述说着；她的先生（也就是患者）以前身体好好的，前几天因为不适，医院一查，傻眼了，食管癌、口腔癌、鼻咽癌、喉癌，一查出来就是四个癌，已没有手术机会了，且无从下手治疗。笔者一看，无语！肯定是天天喝酒，且是喝烈性酒。的确如此，他老婆臭骂着那些朋友，都是你们害的，他这些年几乎不吃饭，一觉睡到下午，就开始喝酒，喝到烂醉回家，一般都是凌晨两三点了；倒头就睡，睡到次日下午，继续喝，维持两三年了。结果就是这种情况。联想起前几年网上还在比拼，某位能喝一斤白酒，某位则两斤、三斤，据说最高能喝到六斤……那哪是喝酒取乐，那是自杀！现临床食管癌患者和以前相比，年轻化了（以前一般患本癌症的在60岁左右，现30岁左右的不少），以前营养不良为多，现在以酗酒、抽烟，不吃饭的为多（不是因为穷，而是《黄帝内经》说的“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非常典型的生活方式造成的癌症。而且，在知识分子中类似情况也不少见。如数年前上海复旦大学高薪引进一位学界精英，50岁出头，在多个学科中很有造诣，他非常潇洒，上课含着烟斗，抽的是雪茄（笔者在上海某报纸上看到他时，照片上也是含着烟斗）；每天不吃饭，只喝茅台酒；而且，逢人就以此（茅台酒代替进食）引以为豪。某天，酒后爆发剧烈胃痛，送医院检查发现，食管下端胃上端穿孔，大出血，晚期食管加贲门癌！家属邀笔者去会诊，他本人是复旦大学的，而肿瘤医院也属于复旦系的，校方想努力抢救，但手术已不可能，就一次化疗，还没有来得及喝中药，便再次诱发消化道穿孔，大出血，紧接着再抢救，无果，不治身亡，一颗学界新星坠落，可不悲乎！

因此，生活条件改善了，但生活方式也需跟上，首先健康意识需改进，这也是与时俱进。否则，疾病会换一种方式折腾人们！

（五）

2016年，笔者结合数万例临床诊疗癌症得失经验，写了《抗癌力：何裕民教授抗癌之和合观》，封面上就总结说：“与癌症的博弈，并不只在于用好药，花大钱；而在于充分发挥自身的抗癌力。”其中，饮食及生活方式调控，就是重要环节之一。书中记载了一例十分典型的食管癌患者，近期还来看笔者，十多年了，他的食管生癌及康复故事，对于本书主题来说，是非常好的现身叙事。

2011年前后，某先生，身材高大，一表人才，不到五十，自报家门，是老张的同乡（浙江某地人），知道老张康复故事（老张是世纪之交的肝癌患者，笔者及上海医师中西医结合，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后，专程来找笔者。

当时他愁眉苦脸直白地告诉笔者：他是当地某机关的领导，因为吃东西不舒服，在浙江一医院检查，做了食管镜和活检，发现食管中段有异常隆起、充血，局部溃烂，病理诊断是鳞癌，而且吞咽困难，很明显是食管癌无疑了。当时笔者说：“你先做个手术吧！再来找我。”但他死活不肯，说坚决不做手术。笔者说：“你可以做个放疗！”他也不干，对笔者说：“我就想单用中医药治疗。”

笔者觉得奇怪和纳闷：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明明知道自己生了食管癌，居然什么积极治疗都不干？机关干部的，至少知书达理，怎么会这样坚决？他说：“我就相信中医药！你就给我治吧，不管好坏，我肯定不会找你麻烦！”

笔者对他说：“那我们说好条件：第一，彻底改变好应酬的习惯（当时，党的“八项规定”尚未颁布），戒烟戒酒。第二，膳食结构必须改变，以抗癌食谱为主，我给他制订食管癌食疗方。第三，必须三个月做一次钡餐造影，半年做个食管镜检查，以免恶化！”他完全应诺，说：“我心里明白，这个病，就是天天喝酒吃肉、抽烟造成的，一定痛改坏习惯。”不久后，中央八项规定出台了，他的确能够坚决执行及努力改正。

他也很守信用，开始一个半月一复诊，三个月一检查，没太大变化，只是体重轻了五六斤，毕竟吃素为主了，原先肥肥胖胖的，现在倒更精神了。六个月后，食管镜也没有太大变化，但基底部似乎小了，隆起不明显了，自我症状也像是消失了。一年后，食管镜检查，隆起斑块已消失，组织病理完全正常。两年后更是十分平整，已无法察觉当时痕迹了。仅仅以中医药加生活方式调整，竟获得临床痊愈，还真的算是一类奇迹。

一次，他偷偷问笔者：“我还能有性生活吗？”笔者说：“为什么不可以？！”三四年后，一次结束门诊时，他主动道出了真相：为什么当时他不想手术，不接受化放疗？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生了癌！原来，他仕途上还有上升空间，一旦他人知道他生了癌，做手术、做放化疗必须病休，他仕途就彻底完了，他想赌一把，结果成功了，他成了正职领导。笔者事后想起，他每次都是最后看的，而且，总是侠客一样的，独来独往！原来如此！这似乎有点可笑，但却很欣赏他的毅力。毕竟，他完全成功了！

这也说明癌症自愈（含食管癌及胃癌等）并非不可能！很多情况下，有坚定信念，合理方法，多环节调整，有助于兑现。而且也佐证了食管病变与饮食关系至为密切——饮食涉及两大环节：一是吃什么，二是怎么吃——前者是饮食物的科学及营养与否问题，本书有全面且权威的涉及介绍，阅读有益；后者则是饮食行为的健康适度与否问题，食管癌患者的摄食行为需要优化，本书也详细介绍了。包括在“序”中我们强调几点：

①所有行为都放慢一点，吃饭一定细嚼慢咽。

②别吃烫的、辣的、太粗糙的食物。

当然，我们还有一类独门绝活，笔者倡导且自我奉行了20多年：即每天坚持服用果蔬汁，借新鲜果蔬里的大量维生素及膳食纤维，修复及改善食管及胃肠黏膜，长期坚持，大有帮助，笔者自身就是受益者。

书中所言，都是源自临床现实案例及第一线研究成果，包含着成功及失败等的经验教训，难能可贵，开卷有益。

上海中医药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华医学会心身医学分会前任会长　何裕民

中国健诺思医学研究院创始人

2024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