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进见
紫宸殿内,李纯望着跪着的权德舆皱了皱眉,他竟无言反驳。
宰相李吉甫和李绛因治世见解不同,时常在李纯面前争吵,权德舆当宰相背了一次锅。
朝廷对淮西开始谋划用兵,权德舆当宰礼部尚书背了一次锅。
朝廷收不上来粮,权德舆当检校吏部尚书任东都留守。
好在河阴漕院不属于洛阳直接管辖,不然权德舆真会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火烧洛阳皇都,是李塑与太子主持,但权德舆也有一份功劳。
权德舆抬头看向这位经常甩锅甩习惯的陛下,李纯反倒是心虚将头偏往一边,假装没看到权德舆。
“陛下,这是韩愈起草的诏书。”
李纯让权德舆带领刑部,破获宰相遇刺案,权德舆宁可像柳宗元那样贬去岭南道,都不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
李纯看到小太监手中的诏书,他不禁想打开瞄一眼,这是他最满意的中书舎人,辞藻华丽,字字珠玑。
正当李纯从小太监手中拿起诏书那一刻,发现小太监手中还有一枚印章。
“这是韩愈归还的中书舎人印章。”
李纯接过,后悔听了御史台那些人的话。
“陛下,韩愈犯了什么事儿?”
权德舆依旧跪倒在地,对韩愈被贬一事颇有兴趣。
李纯摸着手中的中书舎人印章叹息一声。
“还不是当年他当监察御史,参了京兆尹李实一本。现在人家儿子当了宗正少卿,联合御史台参了他一本。说他在荆南节度使裴均家住,夸了人家犬子写的字好。”
古人云:见字如见人。
夸别人写的字好,那也是间接夸人品行端正。
御史台能上下一心的参某个人,那必定是触及了他们不可践越的底线。
裴均是宦官之子。皇榜进士为官之人,最看不惯朝中那些受皇帝恩宠,作威作福缺条腿之人。
“裴均之子裴锷是平庸浅陋之人。韩愈这倒是真栽了跟头。”
权德舆跪着叹息的摇摇头。
李纯拿着诏书笑瞥了权德舆一眼,似乎他这位上了年纪的臣子,自己得稍微暗示他一下。
“御史台的那批臣子们,连这点小事都不放过,可见若是再过几日刺客还未逮到,那他们也将参朕一本。”
李纯说完见权德舆脸色,似乎他暗示的还不够明显。
“那也倒不全是,裴度现任御史中丞,他也知陛下的难处。”
权德舆了解裴度,他是个海纳百川之人,上任就职御史中丞,他办的事儿都是大事不糊涂,小事不含糊。
“裴度被刺额头生疮,已经在家躺了近十日。某些人趁着御史台群龙无首,钻了空子。”
权德舆说完,二人君臣互视一眼。李纯连连点头,眼神中都带着些嘲笑。
权德舆瞪大眼睛,感觉自己的膝盖跪在了针尖上。
“犬子也参与了?”
裴度不在,肯定有人站出来带领御史继续监察百官。
能在御史台有号召力的便是年轻气盛的监察御史权璩,权德舆的长子。
“那不然呢。”
权璩任监察御史,政体肃然,誉重朝野。老父亲虽是曾经的老丞相现在的东都留守。
权德舆的学生可是遍布朝野,裴度如果真一名呜呼,那么御史中丞的位置铁定是徵授虞部郎中李䎖。
韩愈不结朋党,唯忠于陛下。与白居易、权德舆也只是在彼此文章上诗句上有些来往。
御史台将韩愈这只孤鹰从中书舎人的位置弄下,那么好多人的位置也必将挪一挪。
中书舎人不确定是谁,但是必定御史台会起作用。
李纯见指到了权德舆的痛处,见风使舵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朕定中书舎人为高元裕,权爱卿有何高见?”
权德舆被李纯扶起的那一刻,他感觉膝盖发麻的同时身后发凉。
“陛下明察秋毫,他定能胜任。”
权德舆嘴中这么说着,头却是气得发昏。
这个逆子,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朕想爱卿也能胜任刑部尚书之职。”
李纯双掌握住权德舆的双肩,他能隐约的感觉得到衣服有点潮湿。
权德舆与李纯四目相对,此时换成权德舆心虚。他儿子在御史台呼风唤雨,就算权德舆没参与,别人也会往这方面想。
“臣谢主龙恩。不过臣有一事相求。”
权德舆连忙垂头,此时他的内心已经慌得不行,从来陛下面前道不满的大儒,变成了骑虎难下的危臣。
李纯一听,话有退路的道:“爱卿请讲,只要不是劝朕放弃淮西用兵,其余之事朕都可以先答应让中书、门下定夺。”
“臣任刑部尚书之职,查处武相刺客一事。入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之宅,必将翻箱倒柜,砸墙拆窗,到时候必定得罪不少权高势足之族。”
李纯听权德舆的委屈的道完,于心不忍,可是也只有此人才能胜任刑部之职。
权德舆也泪到框前,转头抹去。
“朕知晓权爱卿文章盖世,足于名扬天下,得意门生遍布大唐十五道,怕此事办不好玷污一世英名。”
权德舆哭泣道:“此事无论结果如何,请陛下开恩放臣出京,做工闲散诗人。”
李纯难受的点点头,眼前的老臣,陪他唱了多次双簧,趟了多次浑水。
这一次不仅趟的浑水最污,而且永无回头之日。
“还有一事。”
一旁的小太监低头撇了撇嘴。
权德舆将目光看向小太监。
“你先出去,替朕把风。”
小太监利索的走出房门,远远的来了一个人,被他急忙跑过去拦下。
“爱卿且说。”
权德舆噗通跪在地上哭泣道:“犬子自幼在庇护下长大,朝中又是臣的弟子照顾,臣了解犬子权璩心直口快,本性不坏,但他遇事不能容忍。臣离开京师后,臣料定他必会不慎言失。”
权德舆道完一半,已经失声痛哭不能言语。
李纯知晓,刺客能在遇刺宰相之后,威胁衙门,也必定会对权德舆及其家人动心思。
“臣调离京师后,还恳请陛下开恩,找个机会将犬子放出京师与臣教诲,待臣年迈隐退,或将有大用。”
权德舆激动的哭诉完,头狠狠地点到地上。李纯对权德舆内心极为理解。他将二皇子调入京中,也是怕有朝一日,叛军从蔡州攻陷澧州,让父子不得相见。
六个年长的皇子当中,李纯最中意李恽,只恨他不是嫡子,只恨他不是郭妃之子。
趁权德舆跪着磕头哭泣之际,李纯拿着韩愈起草好的诏书,走到龙桌前拿起传国玉玺,一咬牙,狠狠的盖上。
“爱卿放心,朕到时候后必定让你们父子在一个好的州府团聚。”
李纯扶起权德舆的同时将,将颁发的圣旨塞入权德舆的手中。
“臣谢主隆恩。”
不一会儿,权德舆眼眶微红的拿着圣旨大步迈出紫宸殿门口。见了两位小太监昂首阔步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陛下,这是白居易奉命作的公主祭文。”
“这么快,敷衍了事?”
李纯在散朝之时让白居易三日之内写一篇燕国襄穆公主祭文。白居易在殿中行礼领旨之后离开,到此时祭文送到李纯的手中未超过三个时辰。
“维元和三年岁次戊子三月癸未某日,皇帝遣某官某,以庶羞之奠,致祭於故咸安大长公主睹···
···
···远陈薄酹,庶鉴悲怀。呜呼!尚飨!”
李纯打开心中默读着,如抱美人,如饮美酒。叙事有度,辞藻华丽。
“这个白居易,才学不在权文公之下,方才应当留权文公指教一番。”
小太监仇士良一听,立马指着门口外道:“陛下,要不奴才去将权文公追回来。”
“不用,文公定会与朕一样,说他是个大才,将来必定也是跟韩愈一样,是做中书舎人的料。”
小太监仇士良低着头咽了一口口水,陛下方才的金口玉言,必定能换好多钱。
小太监马元贽迈着外八,小跑着进来道:“陛下,义阳公主求见。”
“哼,她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李纯一听,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她对两位回鹘皇子有用,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按理来说庆典开始之前,她就应该出现在麟德殿,陪伴两位王子左右。
保义与崇德问到时,身为九五之尊的他一顿尴尬。
早知道就让内臣抬八抬大轿将他抬进来。
“陛下,奴才问过义阳公主,义阳说要亲自来求陛下。”
李纯记得这位皇姑上一次求的是放了那两进士。
“哼,千万不要是那两卖弄笔墨的进士?朕现在后悔没废他两的进士科。不见!”
李纯一摆手袖,坐在龙椅上。迎接使团宴席上,这位皇姑已经让他丢了脸面。
若是在宴席之上让随保义、崇德一起入席。或许他心软还会给些赏赐。
“陛下,义阳公主已经在殿门口跪了好久了。”
李纯手指着地大声吼道:“那就让她跪着,求她事的时候,她不见,犯了错来朕的麟德殿外跪着。当朕的麟德殿是啥?忏悔屋嘛!让她回去忏悔去。”
马元贽低着头抿抿嘴,仇士良瞥了他一眼。
宫殿在龙吼声中颤抖一阵子后安静了一瞬。
马元贽小声的道:“从权文公进来公主就跪在麟德殿好久了,权文公现在出去一直在那劝她都不起。”
仇士良见到了火候又补充道:“陛下,奴才方才见义阳公主身体虚弱,像是没有进朝食或是身子有病在身。”
李纯听完仇士良道完,眉毛紧皱。
“今日陛下恩典公主得以进宫面圣,公主或许身有不适带病面见圣上。奴才今早听陈公公道公主与两位王子回鹘结缘。奴才想公主更希望与两位一同参宴,只是恐有难言之隐耽搁了些。”
李纯听仇士良道完这些,开始心虚。此时她这位皇姑的地位,可是极其重要。自己说的两位王子不一定接受,皇姑开口,必定恭亲。
“得了得了。你两都去,将她扶进来。”
两位小太监领旨,走到李晓晓面前行了一礼。
“公主,皇上见你了。奴才这就扶公主进见。”
“不用,我自己还能走。”
义阳公主提起裙摆起身,迈着急促的步伐向紫宸殿内跑去。在她心中,她多跑快一步,王士平就多一秒活着的可能。
李晓晓走到李纯面前,李纯从龙椅上站起,还没开口,李晓晓又噗通跪下。
“恳请陛下派御医救救王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