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沥泉往事

“什么？”

听说李默然父母乡党俱遭妖精所害，卢象升露出难以置信神色：“我记得你家在钟山脚下，那是太祖爷陵寝所在，什么妖怪竟敢在此处害人？”

李默然顿时一愣！

心想是啊，村里几百年来，也没听说过弄妖闹鬼之事。

他又想起那被青蛙占了脑子的知县，堂堂南直隶治下县令，岂无国运护佑？怎么轻轻易易便被蛙妖操纵？

卢象升神色凝重起来：“此事只怕并不简单！默然，你把你所知的细细说来。”

李默然点点头，从自己回村时说起，说到怎么发现家园变成了禅寺，怎么问了村长，怎么前去报仇，蛙妖施展了何等手段，自己如何战死，如何被茅山道士救活，细细说了一遍。

当然他并没提及后世，只说徐老道以天才地宝替他招魂塑体，方才侥幸活转。

既提到徐老道，不免又说起两人如何相识。

卢象升听说妖人以妇孺造畜，又受官府庇护，不由冷哼一声，眼神如冰，沉默半晌，才让李默然继续说。

李默然又说如何寻养龙道人相帮，报仇成功。

卢象升神情一变，细细问了养龙道人相貌、身形，摇头道：“我知道此人！天启二年（1622），白莲教主徐鸿儒自称中兴福烈皇帝，聚众十余万，于滕、峄一带起事，麾下有个护法张养龙，常做道人打扮，能驱巨蛇吞人，后来朝廷出动重兵，又请动一众高道、高僧相助，这才将之镇压，张养龙却是遁水而去不知所踪，原来竟还藏匿山东境内。”

李默然听得不安起来，连忙道：“大人，你要捉拿他么？这老道自己说，他和白莲教余孽闹翻了脸，如今只顾修行，不问江湖中事。”

卢象升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你和他关系很好么？怎么还为他说起情来？”

李默然坦荡道：“若非他派巨蟒相助，我报不得父母之仇。而且此人为人很是豪迈，分明是我求他相帮，但是因为他的巨蟒吞了那蛙妖，有了化蛟根基，他还特意令巨蟒送了一条枪给我，这枪我准备献给大人，大人见了必然欢喜。”

卢象升板下脸道：“你这泼皮，竟还贿赂起本官来？你家大人这般没见识么？得了妖道一条枪便必然欢喜？怎么？是赵子龙的涯角枪？还是岳武穆的沥泉枪？”

李默然熟知卢象升脾气，晓得他不是古板拘泥之人，也不怕他板脸，笑道：“大人神机妙算，赛过诸葛之亮！你怎么算出是沥泉枪？”

卢象升本来听他胡乱吹捧，正要笑骂，忽听后面一句，顿时惊住了：“什么？真是沥泉枪？你这小子，莫非是妖道拿个假货骗了你？”

李默然道：“我取来大人看便是。”

他虽是卢象升亲信随从，但军营自有规矩，无缘无故自然不会让他带着长兵器进帅帐，因此枪、刀都留在了外面。

当下李默然飞奔出去，取了枪刀来：“这是我夺那蛙妖的宝刀，叫做青云刀，这条枪便是沥泉枪，说来那养龙道人也真是神通广大，他竟算准了我回来路途，猜到我会经过周侗周大侠墓穴，又会停下上香，竟让那巨蟒在附近溪水中等候我。”

卢象升扫了一眼青云刀，便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沥泉枪上：“呀，这枪……”

他情不自禁接了枪，上下细看，反复抚摩，然后啪的抖了个枪花，惊叹道：“好枪，好枪！通体铁铸，竟比上等的好木杆还有韧性，这枪、这枪只怕不假……”

李默然笑道：“多半不假！大人，你记得你说过岳武穆如何得枪的故事给我听？那巨蟒吐出此枪时，其实还不是枪，是一条两丈上下的金鳞蟒蛇，落地便要逃走，是我想起大人所说故事，壮着胆捉住枪尾不松，那蟒放出一阵白雾，这才变为此枪。”

卢象升讶然道：“竟有此事？若这般说，此枪再真也没有！怪哉，怪哉，此枪失落大江数百年，竟落在养龙道人手中么？”

李默然听得好奇，追问道：“大人，什么叫失落大江？”

卢象升叹息道：“岳武穆一生波澜壮阔，然而自朱仙镇后，便是天大悲剧，因此我不曾同你细说。唉，当初他被十二道金牌召回，自瓜州上船前往京口，忽然江中刮起狂风，波浪翻滚、黑雾弥天，江涛中涌出一个怪物，似龙而无角，似鱼却无腮，口如血盆，便来吞舟，岳武穆忙取沥泉枪，尽气力戳将去，却被那怪一口夺了枪，沉入水底，随即风平浪静，可叹岳武穆于风波中失了神枪，回到临安便被下狱，唉，莫须有奇冤千古，风波亭父子归神……”

卢象升视岳飞为偶像，说到莫须有三字，虽是铁汉，不由泪下。

他擦把泪花，又看此枪，叹道：“此枪被江中怪物所夺，或许年月久了，重化金蟒，那养龙道人弄蟒蛇的本事天下无双，因缘际会被他得了，也非不可能……”

李默然听了笑道：“大人，你说因缘际会，倒是极有道理，岳武穆之后，原也只有你这等人物，方能为此枪主人。”

卢象升听了一乐，摇头道：“小子惫懒！这枪是张养龙赠你的谢礼，便是有缘，也是你的缘分，难道我官儿比你大，就要夺你的缘分？”

李默然吃惊道：“大人，这可是岳武穆的枪！你不是最爱岳武穆？”

卢象升微笑道：“我爱其人，爱的是他志气、本领、忠义！岳武穆出身寒微，却有匡扶天下之志，又学成一身盖世无双的本领，更难得忠义凛冽，堪于日月齐辉，如此种种，令卢某心驰神往，欲学其为人也，至于枪，他有沥泉枪，也是岳武穆，没有沥泉枪，难道就不是了？”

李默然皱眉道：“可是，岳武穆乃是大帅，大人你如今创建天雄军，日后征讨四方，也是大帅，大帅的枪……”

卢象升摇头微笑，伸手搭住李默然肩膀：“岳武穆农家少年，难道生下来便是大帅？你小子随我搬文弄武，本事日进，以后你便做不得大帅？”

说罢把枪往他手里一塞：“你的缘法，你自把握！默然，你是我卢象升的小兄弟，却不可妄自菲薄。”

卢象升此时也不过三十岁，但一番言语说出，殷切关怀之情，如兄如父，李默然只觉心里暖融融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家前身何以对此人敬之若神。

紧紧攥了攥枪杆，李默然正要说几句热血沸腾的言语表表态度，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咦？刚才大人是说，岳武穆是在瓜洲京口一带的江中丢了此枪？”

卢象升点点头，问他：“难道有何不对？”

李默然疑惑道：“我是在想那段江中，为何屡屡生出怪物，大人，我杀了蛙妖归返途中，于京口渡望见江中鼋怪吞舟食人……”

说着便把他如何义愤，设计铲除鼋怪之事，从头至尾说出。

卢象升也有些惊讶，自言自语道：“那鼋怪乃是小明王怨魂所化么？怎么又和白莲教扯上了关系？”

李默然也隐隐觉得古怪，连忙道：“大人，还不止哩！我不是得了那龟鼎么？却因此被桓侯张飞引去了阆中……”

说着便把桓侯身躯降伏头颅一事说出：“按桓侯说法，他那脑袋，也被一干白莲妖人以魔法祭炼，如今那鼎还在桓侯处，他用来镇压入魔的脑袋哩。”

卢象升听罢大是好奇，上下打量李默然：“这般说来，你这一路经历当真离奇，常人便活百岁，怕也难经这许多故事，你这岂不成了传奇话本的当家小生？青蛙妖、茅山道士、白莲余孽，小明王、桓侯显圣……啧啧，难得你平安归来，还得了许多好处！”

他板着指头帮李默然数：“金银之物且不说，青云刀，沥泉枪，晋龟鼎，引仙草，征南酒，坐骑也变了神驹，对了，还有春秋刀法！”

他眼神忽然明亮起来，笑嘻嘻道：“李默然，你跟随本官三年，本官凡会的武艺，件件都不藏私传你，如今看来，却是到了你回报时刻！”

李默然也笑道：“我便知大人定会欢喜这门功夫，因此放着昭烈剑法、桓侯枪法不看，硬生生将刀法强记下来，这几天无日无夜不想着，生怕忘了一丝。大人，我这就笔录下来。”

卢象升哈哈大笑，拉着李默然去他书桌：“你就在这里录，卢某亲自替你们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