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灵视经
运河畔,一处荒废的小屋外。
头发花白的医师自小屋中走出,见到他以后,李孚连忙凑上去,紧张地攥起拳头。
医师看向李孚,长叹一口气:
“恐怕……药石无医了。”
身后的刘坚担心地看过来,此种情况,李孚恐怕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能去看看他吗?”
李孚木然道,脸上看不清悲喜。
“请。”
小屋内散发出一股霉味,地上还有些积水。泥墙顶部开了一个小洞充作窗户,一道阳光从洞中斜穿进来,打在甘信的身上,光线里翻飞的尘埃仿佛夜空中的飞星。
甘信面色惨白,皮肤上长出了些许青斑,席晦的镖中淬有剧毒,饶是折冲府的医师都难以治疗。
见到甘信的样子,李孚心中一拧,颤声道:
“甘前辈……”
甘信此举,皆是为了救自己,他心中满是歉疚,跪倒在甘信身前。
“后生……帮我个忙。”
甘信的声音微弱无比,李孚连忙低下头,注视着甘信的嘴唇,生怕漏掉一点信息。
“武当游道人当初救了我……这柄三山剑……他给的我。”
“灵隐的道济禅师知道他在哪……帮我还给他……”
李孚闻言,拿起甘信身旁的长剑,剑身沉重,剑鞘银白,刻有鲲鹏相戏的纹路。
“李某明白。”
“我袖子里,是《灵视经》的上半部,你好生修炼……能多些保障。”
听到此处,李孚眼中的泪珠不住跌落。
甘信吃力地转过头,看见李孚紧握三山剑的手,其上青筋暴起,知道李孚心中的怨恨,沉声劝道:
“莫为我报仇,先活下去……咳,咳!”
一阵激动后,甘信终于没了力气,淡淡道:
“日后行走江湖……不要堕了本心……”
说完,甘信便不再言语。
李孚跪在席边,怔怔地看着他,宛如一尊雕像一般,久久不动弹,屋内光线流转,逐渐照到了李孚的身上。
半个时辰后,李孚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出小屋,见到刘坚还在门口等着,夕阳正照耀着大地,河道里翻腾着赤色的波浪。
他心中一暖,悲苦被冲淡了几分,掏出从剑阁弟子身上带出的长剑:
“刘大哥,这个押给你,能帮我个忙吗?”
刘坚压下李孚的手,看着他红肿的双眼,轻轻叹了口气:
“此剑你收着吧。”
接着,刘坚转头吩咐几个兵士,从附近的村子里借来几把铲子。李孚用长剑换了道草席,把甘信的尸身草草处理之后,埋葬在河畔的林中。
做完这些,已经到了晚上。
李孚独自守在甘信坟前的小树旁,出神地望着隐隐约约的月亮。
两世为人,这还是李孚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接近。即使甘信同他萍水相逢,却极力照顾他,所以李孚才会感到阵阵烦躁,心头的阴霾久久挥之不去。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刘坚又走了过来,拍拍李孚的肩头:
“孚兄弟,韦太守找你。”
“那个使刀的年轻人已经走了,他托我告诉你,有缘再会。”
李孚闻言,拇指不断地摩挲剑柄上的纹路。
孙青儿孓然一身,事情平息之后离开,是极自然的事。
但韦坚为何突然会叫自己过去?
李孚眉头一皱,默不作声地随刘坚朝船上走去。
这艘船乃是韦坚船队的头船,形制宏伟,数根桅杆擎天而立。
经白日一遭,甲板四周站满了警戒的士兵,不少小吏时不时端着公文跑上跑下,好不忙碌。船舱顶层的房间里还燃着灯火,在黑暗中,这股光亮仿佛高悬在半空。
房间内,一个小吏报告的声音传出:
“折冲府死了十七个兵,随船的护卫折了三十多个,船夫更多,伤者基本都安置到周遭的村落。”
“袭击的蒙面人死了二十三个,都是邪道震宫的人。”
“有三艘船坏的重,我们……可能得到扬州去修船,又得耽搁几天。”
小吏汇报完毕之后,一时不敢起身,战战兢兢地俯首等待。
韦坚将仕途都押到此次献宝上,碰到这等横祸,还不知他会如何发作。
小吏这样想着,久久不见回复,偷着抬头看过去,只见韦坚在窗前负手而立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下去吧。”
小吏如蒙大赦,连忙退到门外。
而韦坚依然注视着黑洞洞的河畔,眉心拧成了一道结。
“韦太守,你找的江湖人到了。”
韦坚转身看过来,跟在小吏身后的少年,身着青袍,腰伴长剑,正是刚刚上船的李孚。
“他叫甘信,对么。”韦坚说道。
虽是问句,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父母都战死在邪道手里,没想到今日他也横遭不测,可谓侠肝义胆,满门忠良。”
李孚闻言一震,怪不得甘信对魔道一直不待见,却又舍身阻挡三席,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韦坚贵为水陆转运使,查问一个平民的名册再简单不过,因此李孚也没有怀疑的必要。
韦坚缓缓踱步到李孚身前,打量着眼前瘦弱的少年。
“甘侠士为大唐舍身,大唐也不会忘记他,还有你。”
“急人之忧,方为良策。李小友可有什么想要的?”
李孚望向韦坚,原来此次叫他来,是为了给自己奖赏。
未经思索,李孚便说道:“若韦太守要帮我,还请借我条船去杭州。”
李孚本来的打算就是同甘信一道前往杭州,再尝试联络林家人。但如今甘信身死,估计他也不能在杭州久待了。
不过李孚还要去打听游道人的所在,如今韦坚既然愿意帮自己,自然是要寻个方便,前往杭州。
韦坚听罢,抚须道:“何须说借。”
“今晚李小友在此处暂歇,明天一早本官给你讲好船家如何?”
李孚思忖片刻:“有了韦坚的帮助,定然能快些赶过去。”
“如此,就谢过韦太守了。”
“不必多礼。”
李孚辞别韦坚后,便退出房间。
门口传话的小吏早已等候多时,他将李孚领到船上的一处空房门前,说道:
“委屈李侠士在这将就一晚了。”
“多谢。”
李孚走进房间,点亮桌上的蜡烛。正在发呆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孚推门一瞧,原来是刘坚。
不同的是,刘坚是全身披甲,神色焦急。
“孚兄弟,可让我好找。”
刘坚说着,用袖子擦着满头细汗。
“刘大哥,你这是?”
“旅帅又来命令了,我们要先一步去扬州开路,现在就走。”刘坚喘着粗气说:
“孚兄弟,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刘坚也要离开,李孚低眉道:“我先去一趟杭州,了却甘前辈的遗愿以后再做定夺。”
刘坚听完,宽阔的大手拍打在李孚肩上,递给李孚几串铜钱。
“拿上这些,路上也能少些皮肉劳苦。”
李孚推开刘坚的手,他这几天已经承了不少人情,再麻烦别人,李孚只感觉过意不去。
“多谢刘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到李孚的拒绝,刘坚脸上的笑容冷下来:
“孚兄弟莫非看不上我一介丘八?”
刘坚不由分说,将铜板塞到李孚袍内,拍着他的肩头道:
“刘大哥我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你需得精神起来,甘郎君可不愿看到你颓废如此。”
说完,刘坚逃也似地离开李孚的房门,生怕他将铜钱退回来。
李孚苦笑两声,朝他没入黑暗的背影说道:
“刘大哥,此恩李孚记下了。”
李孚坐回屋内,想起方才刘坚的话来。
“刘大哥说得对,甘前辈定然不希望看到我这副模样。”
“若是想为甘前辈报仇,还得先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
李孚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握紧了腰间的三山剑。
“待了却甘前辈的遗愿后,就想办法去洛阳找林家人吧。”
“河洛之间繁华更甚,我也有更多的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
之前李孚苦于奴籍,做事处处受限。而今脱身良人,顿觉天高海阔。
一念至此,李孚从包裹内掏出一张整齐的布片,上面用小楷写着经文,正是甘信留给李孚的那半部《灵视经》,在下葬甘信前,李孚用三山剑小心地割下这布片。
“《灵视经》妙用无穷,如果能掌握这门功法,或许我可以察觉很多潜在的危险,防患于未然。”
昏暗的房间里,少年专心致志地读起布片上的经文,屋外不闻人声,唯有高悬的明月与少年房间里的烛火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