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烟雾造访

在第二天的午餐时候，赞娜和迪芭在操场上闲逛，观察着她们在所有水洼里的倒影。湿哒哒的垃圾躲在墙角。云层看上去仍然十分阴沉。

“我爸爸讨厌雨伞，”迪芭一边说，一边晃动她自己的雨伞，“每次下雨时他老是说同一句话。‘我认为，不可将尖头长棍挥舞至人眼的高度是一条合理的社会禁忌，而空气中有水汽存在这一事实不能算作推翻这条社会禁忌的充分理由。’”说完她咯咯笑了起来。

从操场的边缘，靠近之前那只有礼貌的狐狸站着的地方，她们可以俯瞰一段斜坡，可以看到学校院墙的另一边，看到街上的场景。街上的人不多。街道尽头有一个运动场，运动场附近有一条马路，路面上的污渍都能看见。

“那边有东西。”赞娜说。她眯着眼睛眺望。“我觉得那些东西在移动。”

“什么？”迪芭说。

天空看上去平坦得不正常，就如同一张巨大的灰色床单被死死地钉在了地平线与天际之间。空气也不寻常，还很凝滞。在那条道路上，模糊的黑色污渍盘绕而起，随即消失了，整条道路再次变得毫无痕迹。

“今天……”迪芭开口说，“可真是不正常的一天。”

赞娜摇了摇头。

飞鸟像一道弧线划过天空，一群麻雀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在赞娜的头顶打转，形成了一圈叽叽喳喳的晕圈。

当天下午她们有法语课。赞娜和迪芭无心听课，眼睛都盯着窗外，动手画着狐狸、麻雀和雨云，直到威廉姆斯小姐絮絮叨叨地讲到某个内容时，赞娜才抬头看着她。

“……选择……[1]”她听到。“我选择……你选择……”

“她在说什么啊？”迪芭低声说道。

“……我们会选择[2]……”威廉姆斯小姐说道，“……你选择了[3]。”

“老师？老师？”赞娜出声喊道，“上一句话是什么，老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威廉姆斯小姐戳了戳黑板。

“这句话吗？”她说，“Vous avez choisi。Vous是‘你’的复数形式。Avez是‘有’的意思，助动词，表示现在完成时。Choisi是‘选择’的意思。”

凯丝、白克斯和其他人左右看了看。他们看上去就和赞娜一样困惑，接着，迪芭直直地盯着黑板。

选择[4]，舒瓦泽。选择。

放学的时候，迪芭和赞娜站在校门前，望着她们之前看到那些痕迹的地方。在那条街空荡荡的尽头，她们没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然而她们感觉到那里有某种东西存在。天空飘着毛毛细雨，而在运动场旁边的交叉口，雨水看上去却像遇到阻挡一般地下落，好似撞上了一团奇怪的气流。

“你们要来玫瑰咖啡馆吗？”凯丝和其他人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我们……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东西，”迪芭答道，“我们正打算去……”

她的话音逐渐变小，然后她跟着赞娜前往那空荡的马路尽头。在她们身后，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飞奔回家，或者是跑向父母身边。

“你在找什么？”凯莎发问。她和凯丝望向站在几米外路中间正环顾四周的赞娜。

“我什么都看不见。”赞娜呢喃着说。她站了好久，前后左右地张望，其他人都不耐烦地生气了。“算了。”她提高了音量，对她的朋友们说。她们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凯丝双手抱胸，一边眉毛上挑。“那就走吧。”

她们的同学现在都走光了。一些汽车出现在校门前，从她们身边开了过去，老师们也都下班回家了。这个女生小团体是最后离开的。街上只有她们的身影。天色渐晚，“啪”的一声，街灯一个个地都亮了起来。

雨势变大了。迪芭听着雨滴落在她的雨伞上，发出敲击打字机一般的声音。

“……不明白她在做什么？”迪芭听见白克斯对凯莎和凯丝说道。赞娜走在她们前面，她的脚下有雨水溅起，仿佛水雾。

真的非常像水雾，黑色的水雾。赞娜慢慢停了下来，她和迪芭都低头向下看。

“现在又怎么了？”凯莎恼怒地说。

在她们的脚踝处，距离又湿又脏的柏油路面几厘米高的地方，有一圈盘旋的烟雾。

“这……是什么东西？”凯丝说道。

有雾气从排水沟里飘了上来。烟雾是一团黑气，肮脏又可怖。它形如卷须，飘浮着伸向排水沟上方的金属栅栏，犹如生长的蔓藤或者章鱼的触手那般。几股雾气纠缠在一起，越变越厚。它们在车辆的轮胎处、发动机下方盘绕着。

“发生了什么？”凯莎恐惧地小声说。烟雾开始从阴沟里翻滚而出。空气中出现化学物和腐烂物的臭味，越来越刺鼻。众人听见马达的噪声，但很远也很沉闷，仿佛被帘布遮蔽一般。

赞娜展开双臂站在原地。目光专注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气体。有一瞬间，倾盆而下的雨水似乎在赞娜头上几毫米的地方统统变成了蒸汽，就像水滴落在滚烫的金属上那样。迪芭直愣愣地看着，但是黑色的雾气遮掩住了她的朋友。

发动机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一辆汽车正在靠近。

女孩儿们被这烟雾给包裹住了。她们慌乱又着急地念叨着，竭力呼喊着对方。她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发动机的噪声很快又变大了，反射的街灯眨眼般闪烁着，有一瞬间穿透了这团雾气。

“等会儿。”赞娜喊了出来。

突然变亮的车前灯穿过这团迷雾，直直照向赞娜。在灯光逼近时，迪芭看着她变成了一道影子，动作干脆地横跨了一步，她的双手似乎在发光。

“是我爸爸！”赞娜大喊道，然后在汽车冲进烟雾时快速动了起来，而在雾气散开之际她冲了出去，紧接着——

一声巨响传来，有什么飞了起来，随后一片寂静。

云层变亮了，雨也停了。怪异的气体从空中降落，变得如同黏稠的黑色急流一般飞快地回到排水沟里，无声而汹涌地从视线中消失了。

过了好几秒钟，所有人都没有动。

一辆汽车歪歪斜斜地停在马路上，赞娜的爸爸一脸困惑地坐在驾驶座上。几个女孩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其中一个女孩躺在一堵墙边。

“赞娜！”迪芭大声喊道，但赞娜站在旁边，被撞到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是白克斯。

“我们得找医生来。”赞娜说完便掏出了她的手机哭了起来，不过凯丝已经打通呼救热线了。

赞娜的爸爸跌跌撞撞地走出汽车，用力地咳嗽着。

“什么……怎么了？”他开口问道，“我……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了白克斯。“我的天哪！”他一下子跪在她旁边。“我做了什么？”他嘴里念个不停。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凯丝说，但他没有在听。现在光线已经恢复正常，脚踝处也没有了雾气纠缠，人们从大门和窗户努力向外张望。白克斯不安地扭了扭，发出了虚弱昏沉的呻吟。

“发生了什么？”赞娜的爸爸不停地问她们。她们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说，“我刚才醒了过来，然后……”

“好疼啊……”白克斯哭了起来。

女孩子们等候着她们的父母、救护车还有警察。赞娜站着扭动了一会儿身体，然后向迪芭示意。

“你看见了吗？”她小声地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破碎了。“烟雾，汽车，所有的一切？它围绕着我，又厚又浓。它想要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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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处原文为法语，choisir

[2]此处原文为法语，nous allons choisir

[3]此处原文为法语，vous avez choisi

[4]此处原文为法语，choi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