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还剩两枪
李长安躺在李银兰给他准备的稻草上,抱着上辈子带樱设计的亨利步枪,手里不时传来冰凉的触感,即使夜已经很深,但他还是没有一丝困意。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下定决心要杀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走到这个地步,可是常茂不会停手。
常茂霸道惯了,无论是因为酒楼经营问题,逼得旁边那清潭酒楼东家家破人亡,还是青楼里喝醉酒将洁身自好的清倌人强行拖去蹂躏至死,又或者府上之人趁机霸占乡民良田,打杀了好几条人命。
郑国公府横行霸道十几年,又因为在李长安这里受挫被斩了六个护院,心中的怨气更深,绝不可能轻易罢休。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只是,一想到自己作为新时代的五有新青年,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犹豫和彷徨。
他翻了个身,睁开眼愣愣地看着黑麻麻的房梁和屋顶上的瓦片。
正在他烦躁得想放弃的时候,嗒嗒的马蹄声传来,最后停在了门前,紧接着是人从马车下来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听起来有三四个人。
李长安立时坐了起来,侧着脑袋,眯着眼睛凝神屏息。
难道自己来这的消息泄露了?
不应该啊!
就算自己行程泄露了,也没有犯法,不该有人来管这事的。
难道是门房张大爷提前回来了?
不对,门房张大爷已经被他用‘带薪休假一个月’给忽悠回老家探亲去了,绝不会回来这么快。
李长安一时惊疑不定,紧接着外面又传来了推门和铁锁磕碰到门板的声音,显然是因为门上锁了,他们进不来。
“门从外面上的锁,说明里面没有人!”
“管他有没有人,我们直接把整个作坊烧掉了事!”
“蠢货!直接烧作坊的动静太大,你们想害死少爷吗?”
虽然他们压低着声音,但黑夜中实在是太过寂静,三人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入李长安的耳中。
李长安脸色大变,抱着怀中的亨利步枪一时间惊疑不定。
要阻止他们吗?
黑夜中开枪的话,那动静实在太大,一定会惊动不远处的其他作坊的。
而且...自己并没有把握把他们全留下,按每个人两到三个子弹来算的话,枪里的子弹杀完他们就不够了...
要是直接制止的话,自己的行程就会泄露,保不准会打乱接下来的计划。
不阻止的话,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烧掉一个多月以来的努力吗?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那怎么办?”
“拿刀,破开窗户,只把书烧了就好了,点着火我们立马就跑。”
“好!曾哥这招果然高明!”
“是少爷教的!”
“少爷果然英明!”
“好想立刻到天亮啊!”
“嘿!看他们还敢不敢印刷!再印再烧,烧到他们干不下去为止!”
“别废话了,赶紧的!”
由于看不到外面,李长安只能靠听,只听到脚步声响起又折回来,然后‘哐’地一声,窗户被砍破,灯笼的昏黄光线洒了进来,照亮了靠近窗户的一块区域。
李长安忍着怒气,擦了擦手上的汗水,趁着他们再次破窗发出声音的瞬间,轻轻地支开窗户,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而后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作坊前,隐藏在一棵树的阴影中。
因为怕被发觉,他不敢靠的太近。
很快,三人就将窗户砍得破碎,这还是怕声音太大被别人发现,所以收着劲的,否则一扇破窗户,根本拖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翻了进去,然后剩下的两人把灯笼交给了他,又反身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抬出来一个木桶,捧着从破碎的窗户处递了进去,里面好像装着什么。
能燃烧的灯油!
李长安将步枪抬了起来,准星瞄着窗外一人的脑袋,两者距离不到一百米,要是真打的话应该能一枪爆头。他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才恨恨地放下步枪。
趁着夜色的掩护,悄然后退。
很快,那叫做老曾的魁梧的男人从窗户中翻了出来,不久后作坊里的火光也跟着透了出来,一开始还不是很明亮,慢慢地就照亮了附近的树林。
隔着很远,依然能看到那熊熊火焰的炙热。
那一把火烧的,是书屋众人,一个多月的辛勤努力。
再看了一眼作坊,李长安抬脚向预定的地点走去,他心中再没有了犹豫。
常茂今天可以烧作坊,明天就可以烧书屋,甚至可以对他家人动手。
又或者自己刚才睡死了、几人直接烧作坊的话,他估计走不出来。
——
天色渐渐亮了。
郑国公府,常茂并没有睡着,他在等老曾的好消息,如果真的成功了,那天亮后还要假装路过书屋去看热闹。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报仇后没看到仇家痛苦的表情,不如不报。
没有什么,能抵得过亲眼见到李长安破防无能狂怒更能让他开心。
一想到自己抱着娇妻美妾喝酒取乐,而李长安他们辛辛苦苦一个多月的努力付之东流,复仇的快感就流过心间,让他通体舒畅。
“少爷,庆祝复仇,再喝一杯!”常茂怀中一个二八芳龄的美貌女子勾着他的脖子,她脸色潮红痴痴的看着他,身体若有若无的扭动着。
常茂剐了下她的鼻子,心中喜悦自不必说,但还是纠正说道,“不是复仇,是利息!”
“无论是作坊,还是书屋,还是李长安和他家人,谁也别想逃!”
“奴家错了,那就预祝少爷复仇成功!”说着,又扭动着身体。
“......小妖精,等今晚回来再收拾你!”常茂看着闯进来的老曾,“曾叔,没被发现吧?”
“没有。赵大赵二已经按计划前往杭州了。”
“哈哈哈,好。”常茂欣喜若狂,直接推开怀中的美妾,拉着老曾入座,“中午我们再去一趟书屋!”
“没问题,哈哈哈。”老曾也跟着开怀大笑,笑着笑着又想起自己那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别说去百草园的众人伤口上撒盐,就是将他们伤口再次撕开又如何?
李长安,他敢动手?
“曾叔,这一杯敬你!”
老曾红着眼睛接过酒杯,二话不说就灌入喉咙,一杯酒下肚,身上的寒意慢慢退去。
“曾叔,这一杯敬彭叔他们!”
老曾又是直接一杯到底,只是提起彭恕他们,他心中就伤感得很,当初十几个兄弟宁愿不要前程也要回来守着国公府,没想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了。
两人一杯接一杯,正想一醉方休却被下人打断了。
“大少爷,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下人小心翼翼奉上一封信,上面是不认识的字迹,写着‘常茂亲启’。
常茂已经有些醉了,一把抓过书信拆开,下一秒他身上酒意全无,人也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老曾接过书信,瞬间瞪大了眼睛。
书信开头的大字是:常茂犯罪记录调查报告。
随后一行行记载的全是几人这些年干的坏事,从洪武八年开始,洪武十二年九月份。
一条条,全无错漏。
只是...洪武十三年到今年的却没有记录上去。
最后一行字是:滚来城外十里亭左侧一里的乱石堆见我,敢带人的话,这份书信上午就会传遍应天城,上达天听。
“是他!他居然敢调查我!”常茂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抬起头愕然问道,“曾叔,难道是作坊的事情...?”
“不可能!”老曾十分确定,“这事没有人知道,李...他不可能知道得那么快。”
两人考虑到还有其他人在,说话也比较克制。
常茂挥手斥退侍女美妾,又问下人,“是谁送来的书信?那人呢?”
“是个老乞丐,已经走了!”
“你退下吧。”老曾强自镇定,挥手让下人退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的凝重。
确定是李长安无疑,只是他怎么有本事将陈年旧事翻出来?
还有最近的那些...是还没调查到?还是不屑写上来?
“这...怎么办?”常茂慌了神。
“少爷我陪你去!”
“可是...”
“没有可是,只有抓住他,才能把这些事给压下来!”老曾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这些事已经清理得足够干净了,怎么还是让李长安给查出来了?好在,他并没有选择直接递进宫里。
“他身上有伤,要抓住他很容易!”老曾看常茂还在犹豫,心中不由得急道,“少爷,这些事不能让陛下知道,否则...”
提到朱元璋,常茂立即打了个寒颤,陛下看似对他还不错,但要是知道这些事的话...
当年胡大海正在攻打绍兴,他儿子胡三舍因犯了禁酒令,私自酿酒获利,陛下盛怒拒谏,宁可要胡大海兵变也要处死胡三舍。
亲自处死的。
还有就是两年前永嘉侯的事,由此可见,陛下也是很讲原则、爱民的人。
此次与李长安的冲突,若是他亲自动手杀的人,他都不敢想象后果。
即使是彭叔几人被腰斩,陛下还是要他闭门思过半年。
曾几何时,陛下对自己说过这样的重话?
常茂凝神想着,一切,都是李长安的错!
如果不是他,彭叔他们不会死,自己不会被陛下责怪。
如果不是他,自己又何须禁闭半年?
如果不是他,应天城的人又岂敢笑他是姓常的鼠辈?
现在,他还敢来威胁?
想到这,常茂心中的怒气愈加的升腾。
“走!现在就去!”常茂招呼老曾出门,想了想,还是带上了两把刀。
“少爷,若事情无可挽回,咱们只能...”老曾抬手作刀,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
九月中旬的清晨已经开始变凉,李长安坐在大石头上,凝望着那一条小路。
那里,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这里的路很偏僻,又是这么早的时间,来的人正是常茂,还有车夫老曾。
李长安站了起来,眼神冰冷无比,“我说过,敢带人来,你做过的事会闹得天下皆知!”
“装神弄鬼!”老曾不屑地撇撇嘴,在距离李长安站的大石头不到十丈的地方停下马车。
“李长安!将调查得到的书信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常茂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双方都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一直以为是李长安调查的他,殊不知是秦王晋王主持的调查行动。
这份记录,是李长安以‘助你官复原职’的承诺从毛骧那里得到的,毛骧一手创建的锦衣卫,影响力岂是短时间内能轻易清除掉的?
“你不客气?你能把我怎么样?”李长安都气笑了,他没有戳穿里面的弯弯绕绕,跟冢中枯骨何须废话那么多。
“我能杀了你!在书屋能杀你,在这里更能杀你!”常茂猖狂大笑,“在你选的这个地方,你以为会有人能救你吗?”
“有本事就放马过来,而不是在那吹牛!”
“呵,死到临头。”两人从马车里取出长刀,又驱赶马匹走开,缓缓走到巨石下面,常茂很讨厌李长安,也很讨厌别人居高临下看自己。不过看李长安已经是瓮中之鳖,不由得冷笑:
“无知的蠢货!谁给你的勇气敢独自来面对我?”
“落在老子手里,你就算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了。”
李长安冷笑着看他吹牛,这个距离...这个角度,还驱赶走了马车,真是不知死活。
与李长安一样,常茂也觉得胜券在握。他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笑着说道:“你所谓的倚仗,不会是那作坊吧?你想把书信弄到那去印刷,是不是?”
“是又怎样?”
“哈哈哈哈。”常茂一手提着刀,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差点要笑得满地打滚。
“哈哈哈哈。”老曾也跟着笑出了眼泪,无知小儿!
“你们笑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昨晚我们干了件大事!”
“哦?”
“哈哈哈哈,想知道吗?”常茂哈哈大笑,这里距离书屋也不远,李长安他怎么敢的!杀完他再去书屋取书信,来得及!
“说来听听?”李长安乐了,他垂手而立,步枪就藏在右手袖子里。
“哈哈哈哈,想知道?哈哈哈哈老曾,他想知道!”
“哈哈哈哈。想知道?你猜啊!”老曾也跟着笑得直不起腰来。
“哦?那我真的猜了。”李长安没理会疯癫的两人,他歪着脑袋,好像真的在猜测,不一会他恍然大悟,“你们该不会是已经把作坊烧了吧?”
常茂和老曾一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继而又笑道,“真聪明!”
“现在,你还敢说什么传遍天下吗?哈哈哈哈!”
“啧,真厉害啊。”李长安赞叹了一声,看不出喜怒,“嗯我再猜一下,你们一共三个人干的对不对?”
两人脸色又一变,老曾看着笑意盈盈的李长安,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
“咳咳。”李长安咳嗽了两声,笑道,“怎么?怕了?两个壮汉还怕我一个伤员?”
“你昨晚在作坊?不对,作坊是从外面锁的门,你怎么可能在里面?你是先去的作坊再过来的?”老曾心中狐疑丛生,不知道李长安从哪得知的消息。
“你打碎窗户时没看见我?”李长安高声厉喝。
常茂和老曾闻言如遭雷击,然而下一秒他们脸色又大变,只见李长安手里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火铳?只见他手中的扳机轻轻扣动,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小...”老曾的话被‘砰’地炸响声吞灭,他想护住常茂,但这么近的距离,又是这么出其不意的时候,根本来不及。
只听得炸响之后,常茂的身体倒退了出去,鲜血自他胸膛中狂飙出来。也是他命好,关键时刻后退了半步,本来瞄准他脑袋的一枪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咔嚓”
老曾根本没想明白为何火铳不用点火就能射击,紧接着就是‘擦咔’一声,他回过头来,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只见李长安轻轻一掰,弹壳被退出来,然后瞄准自己,‘砰’地一声,老曾胸膛处炸响,瞬间倒飞了出去。
“咔嚓”
“走!”老曾胸膛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然后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刀朝李长安的脑袋狠狠掷了过去。
围魏救赵。
“砰!”又是一枪炸响,不过李长安也来不及躲避,那一刀直插在他的锁骨上一点点,将他从巨石上打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老曾,救我!”常茂胸腔已经麻木,他鼻子中闻到硫磺、硝酸的焦味,手脚慌乱的乱抓一些东西想要止血,只能抓到一把泥土、碎石,根本没用。
另一边的老曾中了两枪,人已经是濒危垂死,但听到常茂的呼喊,他还是挣扎着,几次要起身都不能。
“老曾!”常茂感受到血液不断流出,生命也跟着慢慢流逝,他慌了神,哭天喊地。
“救命!救命!”
“少爷,跑。”老曾的肺部被炸开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知道自己那一刀根本没杀死李长安,现在只能让少爷逃跑。
“老曾!老曾!”
“咳咳。”李长安心有余悸地扯掉身上的刀,那一刀是朝着他脑袋来的,只是被他歪脑袋躲开了而已,他冷笑了一声,子弹再次上膛。
“咔嚓”
这个声音像是来自地狱,常茂失血的脸色已经变得死白死白的,他只能不断后退,大喊着:“别过来!”
“还有遗言吗?”
“李长安我错了!”
“别杀我!求求你了!”常茂脸色慌乱,他双手乱抓,一步步撑着往后退。
“再见!”李长安举起步枪,正要开枪,眼角瞥见一道身影疯狂扑来,他来不及多想,只能向后跃开,手中的步枪已经打了过去。
“砰!”
“擦咔!”
“砰!”
心有余悸地看着老曾抽搐着死去,他怕夜长梦多,只听‘咔嚓’、‘砰’、‘咔嚓’、‘砰’地几声响起,常茂的脑袋终于被最后一枪打爆。
总共打了七枪,步枪里只剩下两枪。
危险过去,李长安拄着步枪,感到一阵眩晕。
“呕!”
“咳咳。”他半跪着呕吐了起来,同时肋骨的旧伤和锁骨上的新伤发作起来,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强撑着正要将两人的尸体抛到河里去,只听到树林小道中又传来马蹄声。
李长安脸色大变,那马车车夫已经看见他了,退无可退。
马车车夫是一个木讷的汉子,他似乎是看不到地上的尸体,马车直直驶来,停在李长安面前十丈处。
马车车夫面无表情,马车里面的人伸出手欲要拉开布帘,最后又停在了布帘上。
李长安紧了紧手中的步枪,心中冰冷无比。
还剩两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