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堂前对峙
朱标开始读卷宗,从李长安、李不易两人的姓氏、乡里、家庭起,到已画押之罪,然后是判决依据。
“...依《大明律》,凡谋反及大逆不道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
“你两可有异议之处?”
李不易已经吓得瘫软,脸色苍白。
李长安不知道当时县衙当差同行者最后是何处罚,只是这个共谋之罪,实在难以接受。更重要的是,胡惟庸生前至死,都从未认识过这一号人...何来共谋之说?
“草民冤枉!草民兄弟二人,从未入丞相府上下的法眼,更不认识逆贼胡惟庸,何来参与胡惟庸谋反一事?”
朱标和毛骧皆未说话,旁边的一位千户说话了:“胡说八道,白纸黑字具已画押,为何要篡供!如此居心叵测、忍耐至今才发作,你到底有何目的!”
李长安心底一寒,隐隐有些怒气,这一套扣帽子捂嘴之术着实恶心。
他冷冷瞥了该千户一眼,冷声说道:“第一:草民并未篡供,当初画押之罪只是为知县老爷押送物品到丞相府,草民为江宁县衙前听差的,此乃职责所在,并未知道里面所押送是何物。”
“第二:逆贼胡惟庸谋反事发前,位居丞相之职,显赫至极。就是一县知县尚且不入其法眼,草民家世寒微,何德何能能参与共谋?”
“第三:倒是千户大人您,遇事不问原由和是非,便一把打为胡惟庸逆党,究竟是私心作祟、杀良冒功?还是自身毫无能力,只会栽赃陷害这一套?”
扣帽子,谁不会啊?
李长安心中冷笑,况且还是当着你上司,将来陛下的面前给你扣帽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千户寇懋大怒,倒胡乃是陛下意会,江宁县知县一事确有附会,只是这事如何能推到陛下身上。
此时面对着太子和指挥使阴沉的脸色,不由发作:“大胆刁民,公堂之上还敢狡辩!你既随前知县入了丞相府,焉知没有参与谋反一事?”
“来人,上拶指。”
毛骧气急,真是蠢货一个,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当着太子殿下的脸面还想玩屈打成招这一套。看太子殿下的脸色,不说太子殿下未来乃一国之君,就是他回宫中陛下面前提及一两句,锦衣卫上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都会打一个折扣。
于是挥手让拿刑具的差役下去,当堂喝止道:“放肆!公堂之上,旧事论事,有冤诉冤,勿要扣帽子。”
李长安都气笑了,又是扣帽子让你自证这一套。
李长安:“草民唯一一次与丞相府有交集的原因已经陈述过,因此不再复述,倒是千户大人一口一个胡搅蛮缠,全然不知律之要义,着实可笑。”
“律之要义:谁主张谁举证。”
“千户大人口口声声称草民谋反却拿不出任何一丁点有力的证据,捕风捉影之下,所谓的罪证,无非是草民尽职尽责之下与丞相府的一次交集,坚持要草民自证清白。”
“依千户大人的逻辑类推下去,千户及锦衣卫的同僚们、朝廷之上红紫公卿是否与丞相府有交集,交集比草民频繁了不知几千倍,是否都需要自证一下自己没有参与共同谋反呢?”
“依千户大人的逻辑类推下去,我如今说千户收受囚犯贿赂超过六十两,千户大人是否需要自证一下?”
太子朱标沉默地看着堂前这一幕,对于锦衣卫栽赃嫁祸这一套他早已厌恶至极,只是锦衣卫毕竟是父皇手中的尖刀,负责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而从千户这一事上可以看出,其人员能力参差,栽赃污蔑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他为什么不放心,坚持复审的原因。
千户寇懋气得浑身发抖,他自然听出来了眼前这刁民口中的杀意,无论是附会污蔑栽赃的套路被揭发,将所谓的参与谋反需要自证人群波及到朝廷上下,还是所谓的六十两贿赂,其中之罪都是他承受不起的...
若真让其得逞,别说朝廷上下恨不得啃了他,就是锦衣卫上下,都恨不得杀他泄愤吧。
“还敢狡辩,既然无罪,当初为何画押认罪?”
“我说过了,一是只承认当初有与丞相府交集的地方,二是...屈打成招!”
“够了!休要胡搅蛮缠!”毛骧实在受不了这个蠢货了,于是喝止了千户,转头对着李长安问道:“既然你坚持无罪,昨晚为何要畏罪自杀?”
“无论是上月认罪画押,还是昨晚畏罪自杀,你和逆贼胡惟庸造反一事有无关系,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对于狱中的一切,毛骧只要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也幸亏他今早有所准备,而他知道,如今已经没法实质性把李长安兄弟二人打成胡惟庸余党,只能将水搅浑...
他倒不是对其兄弟二人有什么意见,只是这二人搅乱公堂,此事必然会传到陛下耳中,锦衣卫上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为泄愤,也为防止后来者争相模仿,只能碾死二人而已。
此话虽然软绵绵,但杀伤力却极强。毛骧看似没有给李长安定罪,也没有给他脱罪,而是将他是否有罪,给模糊了。换句话说,李长安是否有罪,全凭听到这事的人的主观臆断。
而陛下,最好猜忌,对于审不清的余党,且又心虚而畏罪自杀的人,唯有杀之而后快了。
朱标一时犹豫不决,对于年纪不到二十的李长安能临危不乱,有急智,他是起了爱才之心了。但毛骧这话...太阴险了。
一旁的千户此时低着头,眼里是无限的快意。
江宁县知县一行人是他亲自带人捉拿和审问的,当时锦衣卫还未成立,陛下又怕刑部官官相护,因此当时就画下一块地用以囚禁谋反叛贼。
也因为这是他经手的事情,所以复审的时候可以陪同一旁,谁知竟陷此风波之中。
一旁的李不易虽然人不太聪明,但也知道兄长据理力争,自己无能不能为兄长分忧,只能在一旁默默着急。他不知道为何千户大人、指挥使大人非要咬着兄弟二人不放,此时见提到兄长畏罪自杀之事。
对于兄长死而复活,性格大变之事...
李长安上上下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毛骧,从明初到永乐年,四任锦衣卫指挥使都无人善终。事实上锦衣卫指挥使作为皇帝的刀,做尽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几乎无人能善终,他知道的,好像就忠孝帝君、万寿帝君的半个哥们陆炳得以善终。
这么卖命...值么?
毛骧心中对这毛头小子的打量大怒,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不敬了。刚想呵斥,便见李长安说话了。
“启禀太子殿下,画押一事,草民已经陈述好几遍了。至于所谓的畏罪自杀,纯属谣言。”
“世人皆知,入了这昭狱...连死都成了奢望。昭狱恶名,连鬼见了也得绕着走。也亏得一场自杀,见识了世间险恶和世事之离奇,幸得仙人庇佑!”
毛骧没好气打断他:“好好说话,休要装神弄鬼!”
李长安对着朱标又磕了一个头:“启禀殿下,臣确有上吊自杀一事,不过梦中得一仙人庇佑,仙人怜吾兄弟二人冤屈且草民阳寿未尽,因此出手相救,此事有狱卒可为证!”
“此事更能证明,草民真的是被冤枉的。”
李不易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无尽的委屈终于爆发,于是哭着说道:“太子殿下,兄长受仙人庇佑,死而复生,此事千真万确啊!”
“牢头和差役大哥可以证明兄长当时已经断气了,而后被仙人相救才苏醒过来,不信您可以问他们!”
看到这小胖子爬滚着向前陈述,众人这才意识到堂前还有一人...
不知道为什么,千户寇懋的心中隐隐闪过不安,还有这等...诡异之事?
毛骧皱眉,本以为是走个过场之事,怎么会走到装神弄鬼这一步!他心中暗恼,难道这毛头小子连这都已经算到了?不可能啊...
不行,不能让他得逞...毛骧暗自下了决心。
“传牢头和昨夜当差差役!”朱标下令,这事越来越离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