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全身而退
“突利可汗，大唐使团前来拜别。”郑元璹等一行人，在通报身份后，进入大帐，张太原充当翻译。
“郑大人，张大人，还有四郎都来了。”突利可汗急忙站起身来迎接。同时，他屏退了左右，留下使团一行人在大帐之中。
“我等在争取了颉利可汗的同意后，拿到返回大唐的通关印信，想到在突厥本部两年来，与突利可汗也结下渊源，特来拜别。”郑元璹详细解释了此行的目的。
“我还要来拜别我的突利可汗师傅，当年在你身边学习不少技能。”四郎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突厥话，当年短暂相处，结下的渊源，让他非常佩服突利可汗的光明磊落的做派。
突然见面场面气氛还算融洽不少，宾主之间也不见外，突利可汗见到一个生人，有所迟疑。
“哈哈，这也算是故人相见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大唐大儒王朝先生。”郑元璹指向了王朝给突利可汗介绍。当年王朝来突厥本部的时候，突利可汗已经返回自己的属地。
“这位就是为赵德言提供汉家策略，来对付我们的王朝吗？”突利可汗立马变脸，厉声呵斥。张太原心中暗声不好，这两年来以大唐儒生为挡箭牌，赵德言将照猫画虎学来的皮毛，包装成为改革来损害其他部落的利益。但是，突利可汗肯定明白其中渊源，这番变脸肯定是担心，突然大唐使团来访，是代表颉利可汗的意思，还是代表着大唐的意思。
张太原给王朝示意，并翻译了突利可汗的问话，言明了这是突利可汗的试探。王朝作为饱读诗书的大儒理解了含义后，请张太原代为翻译。“中原有成语南橘北枳，讲的环境不同，同一物种在淮南成为甘甜的橘子，在淮北则酸苦不堪下咽。汉家千百年来，百家争鸣，融合四方智慧，形成兼容并蓄的文化，光耀中原，恩泽后人。草原上不少雄才大略之人心向往之。从大唐而言，源自鲜卑北魏拓跋宏汉化改革，迁都洛阳，鲜卑后代行汉家王道，成就一统中原的事业。当今，我将拓跋宏汉化改革同国师赵德言，乃至颉利可汗传授，他们学的是南辕北辙，才成就了今天的南橘北枳的结果。”
突利可汗被王朝的口才所折服，表示自己熟悉拓跋宏的故事，草原也有所流传，这样的事业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我看刚才帐外其他部落人离开心情颇为沉重。去年大唐有向突厥输送了不少粮食，我们一路向东今年感觉灾情可能还要持续，想必突利可汗正忙着统筹降低东边各部落的灾害。”郑元璹看到情况有所缓和，接着话引向了现在草原遭受灾害的情况上来。
“减灾，拿什么赈灾，我向颉利可汗上报了灾情，不是催促再三，赵德言才分给一点粮食给到我，我自己赈灾都不够，还说由我统筹，突厥东部赈灾，引导其他部落来问我催粮。不过好在我在当地部落之间，还留着好名声，主动打开仓廪给他们看，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不然我同这些部落早就打起来了。”
张太原看到突利可汗并没有有所隐瞒，倒豆子一般地抱怨着当前的情况，近了突利可汗一步，直面双眼，说到“我同这些部落的人有所旧交，看到今天的场景和你说的话，如果他们念在你的大公无私，草原汉子的性格，不难为突利可汗，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再听令颉利可汗，翻脸前往突厥本部掠夺财货，那么到了那一刻，作为担负着突厥监管各部落的你怎么自处呢，如果站在颉利可汗这一边，那么就首当其冲要去平叛，两败俱伤；如果站在各个部落的那一边，那监守自盗的罪名做实，给予赵德言口实，发兵消灭你，为颉利可汗了结内部冲突的潜在风险。”
现状局面正如张太原所说一点不假。赵德言就是要逼反突利可汗。“如果今天我没能见到各位大唐使者，我不知该同谁说。我下定决心了，将厉兵秣马，坚守本地。如各个部落来攻我，我将反击；如突厥本部攻我，我也将反击。对于他们，我两不相帮，也同样两不相侵。”
张太原将突利可汗的话翻译给各位时，有一阵没有开口的郑元璹说到“突利可汗，真是草原顶天立地的汉子。这样的人才辱没在塞外北寒之地，是上天的损失，更是突厥部落历尽数代传承的损失。我们汉人讲究安土重迁，不愿轻易离开自己的故乡。同样，我们也讲究家族延续。如承蒙突利可汗不弃，我们离开此地返回唐土，必将此地情况上报皇帝，请突利可汗率领忠于你的部众南下依附，大唐崇义重诺，愿意结交豪杰。”
突利可汗思索一番，觉得当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同郑元璹约定好了，如若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请大唐给予接纳。
郑元璹特意留下一封汉文书信并加盖自己印章，作为信物给突利可汗，约定如果自己尚未回到长安汇报，就有所事变，突利可汗可以用这一书信请边关的将领给予方便。
事不宜迟大唐使团即刻出发，并计算好回去的路程和消耗，将多余的辎重，如金银、粮食和木炭等送给了突利可汗的部众，雪中送炭礼轻情意重。
自草原向南，朝南行至雁门山前，东西山岩陡峭挺拔，中有一路，盘旋而上，顶端有铁裹门设置关城，这是雁门关。使团一行到达这里就是大唐的势力范围，此去入关就是返回父母之邦。众人无不望关兴叹，感慨三年时间，自长安向西折北入颉利可汗的突厥牙帐，又东向南下又返回唐土，行程千万里，一别已三年。
郑元璹作鸿胪寺卿，同关防守备核实身份，其他使团人员在旁等待。
“四郎，这里是雁门关，你可知我们此行到达这里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呀。”张太原向四郎说道。
“阿耶，我知道，这是赵武灵王打败北方游牧后，建立了云中、雁门、代郡，此后李牧奉命常驻雁门防备匈奴，到汉的卫青、霍去病都从这里出发北击匈奴，成就一番伟业。”四郎回答父亲的话。
在一旁听着父子二人谈话的王朝看向他们说道“这不仅是战争中的防御重地，更是汉民族兼容并蓄的象征，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不以门户之见，学习游牧所长。这同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汉化同等重要。世上没有什么所谓的以器物服饰区分的华夷之别，只有借鉴学习目的差别，否则如同突厥效仿形式上的汉化，东施效颦，贻笑大方，甚至成为自己灭亡前的饮鸩止渴。”
众人聊天期间，关防更换完毕，过了雁门关，换了快马赶往代州。当时，在防范突厥备战的代州都督张公瑾。郑元璹将在突厥的情况同其一一告知，约定留意突利可汗的动向。张公瑾是秦王府的幕僚出身，也是当世的名将，同当今皇帝关系匪浅，清楚认识到，突厥情况的变化，双方约定由郑元璹当面汇报突厥情况，张公瑾上书言战突厥。
大唐使团返回长安，接受皇帝的召见。郑元璹代表使团将在突厥的两年间，通过外事的方式分化突厥，争取突利可汗，孤立颉利可汗的行动进行汇报。“戎狄兴衰，专以牛马为本，经历了连年的气候异常，突厥民饥畜瘦，各个部落离心离德，而颉利可汗不思反悔，穷兵黩武，打造忠于自己的军队，加重对其他部落的横征暴敛和军事镇压，达到了路人以目的地步，这是灭国之兆。”郑元璹恭敬地向皇帝汇报，突厥与唐王朝攻守之势已经变化。
皇帝召见了王朝，因这次出使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忠勇气节和深厚的家学渊源，特许王朝召集选拔王氏乃至其他关东大家子弟，至长安入史馆——负责掌修国史、兰台——负责藏储图书档案，两大机构协助筹备对前朝历史收集、编著工作。
皇帝最后召见了张太原和四郎，这距离上次同张太原在城外家中一见，已经过去了好多年。皇帝任命张太原和四郎在鸿胪寺任职，张太原担任鸿胪寺丞，为未来同北方各部落的外事事宜开展工作。君子之交淡如水，关系清澈简单而又延绵不绝。“这次出使辛苦了，我已经听取郑元璹的汇报，中间惊险环节让人捏一把汗，幸亏有你们护卫左右，才能游刃有余，取得这样的成果。这是以礼仪出使争取和平的结束，却是以恩威并重争取和平的新的开始。”
贞观三年（629年8月）代州都督张公瑾上疏，表明现在是解决北方隐患的最佳时机。突厥内部因天灾人祸，分崩离析。薛延陀等诸多部落反叛，突利可汗因为没能羁縻这些反叛部落，内心惴惴不安，甚至颉利可汗掌管的突厥本部也有人畏罪逃亡至大唐避难。面对这一叛逃，颉利可汗恼羞成怒，反而率先攻打河西，唐军准备充分，从东到西五路出击。强大的兵力威慑，让早已同郑元璹约定好的突利可汗看准了这个时机，在当年十二月准备入朝长安内附大唐。
雁门关外，张太原和四郎等众人代表大唐迎接突利可汗。正值岁末年初，不少走南闯北的汉族商人，从塞外返回中原准备回家过年。虽说边地战事即开，仍有胆大心细、实力雄厚的商贾，在大唐的支持下，同突厥、薛延陀、契丹、靺鞨等贸易往来，赚取价差又兼顾收集情报。
云暗风急，枯草摆伏，商队之后几缕飞扬旗帜从天边露出，四郎看出来这是突利可汗率部族归来，同张太原报告后，率领两名骑兵，前往迎接。四郎迎着北风，策马飞驰而去，马后黄土成烟。
“突利可汗，突利可汗。”四郎兴奋地想早一点见到这位心目中的英雄。听到四郎的声音，突利可汗从队伍之中，拍马向前，亲信以及亲兵护卫准备陪同，被他摆手示意。“这里已经是大唐，我们安全了，不必跟随，我一人前往，展示部族诚心归来。”
突利可汗一人一马，与四郎等三马在草原相聚，相互问候后，两位大唐骑兵作为部族引导，随众人缓行。突利可汗同四郎先行至张太原身边。
“突厥国突利可汗见过大唐鸿胪寺丞张大人，率领所属部落请求归入大唐。”突利可汗下马首先致敬。
张太原代表大唐回礼之后，赶忙双手扶着突利可汗，“一定是四郎给你说了情况，邦交礼仪之外，我们不必做这样生分的事情，皇帝特意派遣我来迎接，就是让突利可汗安心。”
“感谢大唐皇帝的恩典。在我们至雁门的路上，遇到了大唐的商队，得知我们归来，特意将粮食、草药、铁锅等物资赠送。一路走来还有不少商队馈赠，部族人丁损失不大。”
“这我就放心了，接到突利可汗回归，我们派出了轻骑兵命令来往商队，如遇见给予帮助和指引道路。因草原是突厥和各部落的势力范围，贸然出动士兵运输物资，恐怕引起误会。”
突利可汗感动莫名，同张太原等一行进入雁门关，在这里稍作休息，安排部族事宜。其中，在关内留下老弱及生病的人休养恢复元气，其他部族人员在雁门关外搭设帐篷生活，唐军供给饲料、粮食、木炭、铁锅等物资。
安排妥当后，突利可汗及部族贵族数百人，同张太原及四郎前往长安面见大唐皇帝。
长安，城如棋盘局天下，街似网格结群豪。满城张灯结彩，布置花坊，期盼新年到来。太极宫内为突利可汗一行接风洗尘。
双方相见，突利可汗一一细数了突厥颉利可汗倒行逆施的作为，在义成公主派系影响下，打压突厥王公贵族，对大唐首鼠两端采取敌视的态度。
皇帝感慨道“古代的国君辛劳为民，国祚长久。反之骄奢淫逸，国家灭亡。现在突厥内乱，罪责在于颉利可汗。突利可汗是他至亲，不能自保而前来大唐庇护。虽然对大唐而言，夷狄弱则边境安。但看他的败亡，也令我警惕。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突利可汗是大唐的朋友，在长安安家居住。此番全身而退，必有福泽在后。”
张太原作为鸿胪寺丞安排相关事宜，并同突利可汗协作，将突厥内忠于突利可汗，以及可以争取的突厥贵族一一点明，用于备战。
颉利可汗空前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