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躺着做了皇后(五)
卢汐月始终未有动作,余晚儿近来很茫然,这一世不一样的地方太多,她那重来一世的怨妇气焰都下去了很多。不过有团儿在,她是很高兴的。非说这就是她上一世养的兔子。
这只兔子的前世命运也不好,有一天它跑出去再也没回来过,余晚儿那时在紫宸殿照顾皇帝,也出不去,她想起来就喃喃道:“一定是被你这样黑心肝的抓去红烧了。”
我提醒她:“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想过没有,为何我这一世不爱兔子?”
她不吭声了。
其实我们都清楚,从她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刻,愉悦、喜爱、悸动这些美好便与我无缘了。
我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避开头顶悬着的那把剑。人生对我而言,只是麻木地向前推进。
若不是母亲的教诲,我可能会在第一时间,解决卢汐月。
“博英殿我去查过了。”我揭过这茬,主动提起先皇后的事。
博英殿中文书载要众多,可有关江皇后的却不多,我查了历代皇后的记录,唯有江皇后最少,仅宫闱局女史关于皇帝与皇后共寝的记录,连续几页规规矩矩的,俱是每月的十五、十六。
直到最后一页,却发现中间有好几个月,皇帝没有去过立政殿,后来保持每月一次,三月后,皇后就病逝了。
“这空白的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余晚儿很自然地发问。
“不知道,但我猜测,这一世的变故,在于皇帝知道了自己并非太后亲生。”我深呼一口气,缓缓道:“太后之于欢王,莫不似汉窦太后之于淮王?”
“欢王!”余晚儿惊呼一声。
“只有这个可能,如此,一切就都能串起来了。”我沉思着,昔日刘彻乃窦太后亲孙,她尚且还想废彻立淮,如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怎能不替欢王谋划一二。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通了。
皇后作为江家嫡女入宫,是太后力主。江家,自是站在欢王背后。
记录上空白的那几个月,正是皇帝发现江家意图不轨的时候,不动声色,徐徐谋略,皇后感染风寒身死,足有半年之久,即便有人怀疑,也无法质疑他。
但若是如此,皇帝更要以纳妃笼络人心,何以宫中嫔妃皆是低位呢?
正思索着,突然一张惑人心扉的脸出现在眼前,“想什么呢,朕进来这么久都没发现?”
我吓了一跳,观察了他的神色,想必他是没听到我与余晚儿的对话的。
我便要起身行礼,他却摁下了我,“行那些虚礼作甚,美人榻上倚,朕喜欢得紧。”
我放下心来,专心演绎一个等待丈夫的妻子,却听他冷不丁问道:“晚儿近日去博英殿了?”
心又提起来,却是做低头娇羞状:“妾也是初次做皇后,总要瞧瞧从前的皇后是如何做的。”
良久,不闻动静。我抬头看他,见他双眸中是一片泛着蓝光的火海,浮光是冷的,可细探之下,却似有灼灼热浪,然而暴风掠过,万物归于平静,竟生出春水袅袅。
那里蕴含着冰火之歌、冬夏之交……仿佛世间变幻莫测的流转尽在于此。
我震惊于这样的复杂,在往后的很多岁月里,仍然久久不能平息。
我这一世,自幼活得不像真的,比起踏青、学堂、女工、青春、爱恨这些与世俗紧密相连的东西,唯一令我沉迷的只有余家书阁中那些尘封于历史中的故事。
而此刻此时,我仿佛从那座昏暗的书阁中走出来,过着活生生的生活。
“陛下?”我恍神间不由自主地喊道。
在那一江春水的目色之中,他抚过我的发丝,一片温润的唇贴上我的额头:“晚儿别怕,万事有我。”
他说“我。”……
这回,余晚儿竟没出来骂狗男人。
只在夜里,入睡之际,听到一声:“心软了?”
“不会。”我轻声回道。
“不会什么?”皇帝突然醒来,一双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亮光。
“不会害怕。”我轻轻一笑,蹭了蹭他的肩头,像那只毛茸茸的江团儿,他的气息愈发温热,紧紧揽过我,竟轻轻拍打起我的肩。
“睡吧。”
又是一夜长梦。
一排年轻貌美的女孩立于玉阶之下,等待被君王挑选,宠冠六宫的贵妃巧笑嫣然地依在皇帝身侧,翘起的那只纤纤玉指,红色豆蔻和主人一样明艳动人。
“这个妹妹我喜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个身穿青色襦裙,五官柔美却略显羸弱的女子垂首站在那,看上去极为紧张。
内侍立刻翻出秀女图帖,献于案前。
“余晚儿。”年轻皇帝明朗却颇具威严的声音念道。
那女子惊讶地抬起头,望了一眼皇帝,只一下,桃色的红晕便浮上面颊。皇帝不辨喜怒地道:“就她吧。”
那夜,他问她:“你很高兴?”
她壮着胆子说了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君子……”他咂摸着念叨,忽而一声轻笑:“倒不是君王。”
之后,她被封为宝林,从此宫中又多了一个被遗忘的宝林。
卢贵妃捏着她的下巴道:“是个好颜色,本宫眼光向来好,可惜曜哥哥瞧不上。”
她被安置在偏僻的栖月阁中,夜夜月华如练,只是不见君王影,她是个怯懦的,贵妃不喜她,她只敢去后庭的梅花林中走一走。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只的小兔子,寒冬之中,那兔子在梅林边的石岩下缩成一团,因而被她称作团儿。
梅林中有鬼,她有时听到一阵窸窣声,等寻声而去时,却不见人。她胆子小,再也不敢去梅林。
只是她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皎如玉树临风前的人,他那一日,对她笑来着,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动人。
也曾偷偷去御花园的小路上等他,想着若是他去贵妃那里,必然会经过,贵妃的漪兰殿在整个皇宫景色最好的地方。还真让她碰上一回,只是那一次,她未免太落魄了些,被几个美人泼了水罚跪,看到他时,一个愣神,什么尊卑也不顾了,转身便跑。
说她胆小,可大起胆来,也很令人诧异,她是宁肯被治罪也不愿让他看到那副样子。
后来她还碰上过他几次,不过都不算太美好的回忆,一次是被人掀到了湖中,他亲自捞她上来,还有一次,她找兔子,一个不小心撞到了皇帝身上,他好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问了句:“余宝林,你是故意的吗?”
宫中卢贵妃盛宠不断,与皇后屡屡冲突,神仙打架,她这只小鬼,也只敢蜷缩在栖月阁,像个隐形人。
原以为一直就会这样隐身下去,终老宫中,其实跟在余家也没什么两样,反正都是外面一堆姨娘,她和母亲,只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就好,却不想有一日,一个她从未想到过的人却找上了她。
“余宝林,本宫知道你心悦陛下,如今陛下病了,本宫给你个机会,照顾他。”一身正红色凤衣的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发冠上银丝编绕的九只翠鸟,嘴衔珠滴,两侧各一金钗,彰显出主人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慌忙点头,心急如焚。
梦中的焦急弄醒了她,她倏地睁开眼。皇帝已去早朝,他竟没有喊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