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躺着做了皇后(四)
到了宫嫔们觐见的时候,冷清的大殿立刻塞满了花枝招展的美人,争芳斗艳,倒显得我这皇后很是多余。
果然如传闻,都是十六七岁的女子,掐一下能出水的娇嫩。
众人行了礼,便端庄起身,傅姑姑最是知晓宫内礼仪,着宫人们依次看座。左边下手的女子最是出彩,走起路来身姿摇曳,如扶摇之柳,端坐时脊梁傲然挺立,可谓灵动却不失风骨。
傅姑姑顺着我的视线瞧了一眼,轻声在我耳边道:“这便是月华宫的卢昭仪。”
几乎是同时,余晚儿的那充满恨意声音也响起:“杀了她。”
我倏忽一窒,原来这便是那个在上一世鸩杀余晚儿,宠冠六宫的卢贵妃,兵部尚书之女,京城闻名的才女,曾为长公主伴读,也因此与皇帝青梅竹马,进宫后便颇受宠爱。
只是前世此时,她已是贵妃了,如今,却只是个昭仪。
因为皇帝那荒唐又一丝不让的原则——超过十八岁的宫妃一律不宠,卢昭仪这青梅竹马也没能逃过失宠的下场,据说其夜夜在月华宫吹拉弹唱,硬是没招来皇帝一次。
不过,即便只是个昭仪,却仍是宫中身份最高的,皇帝癖好如此荒唐,哪个高门嫁进来,就为这短暂缥缈的宠爱?
除了卢汐月,宫中多是些小官之女、宫女出身,为采女、御女,其中位分最高的不过是个才人,说来荒诞,这位马才人的父亲,还比我那六品老爹的官位高个一级呢。
这一世的后宫,真是诡异得很。
思绪纷杂间,卢昭仪已率先做起了自我介绍:“嫔妾卢氏,家父兵部尚书,殿下若不嫌弃,可唤嫔妾汐月。”她说着,起身一个半礼,颔首微侧,惊艳落幕。
“你瞧她这副样子。”余晚儿声音逐渐低沉,竟有些行将就木的味道,“谁能想到她会当着我的面,掐死了玢儿呢,也难怪那时,我说什么,他都不信我。”
玢儿,是她刚刚满月的孩子。
我曾做过一个梦,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孩,被人疯狂地掐住脖子,不断啼哭,而她的母亲在一旁尖叫失声,却无能为力,只能听着这哭声一点点减弱,直至断气。
那张绝望的脸,和我一模一样,是前世的余晚儿。
而那双掐死婴儿的手的主人,容貌清丽,眼神却疯狂,“我不会让你生下曜哥哥的孩子的,除了我,谁也不能,要怪,就怪你不自量力,卑贱之躯,却勾引我的曜哥哥!”
一个面容端庄的女子,红色凤服,神色冷漠地站在一旁:“你处置吧,我先走了。”
那是谁来着,哦,是这一世已经逝去的江皇后。
“殿下。”傅姑姑一声提醒令我猛然回神,我艰难地忍下那股冲上嗓子眼的痛楚,沉声道:“本宫怎会嫌弃,汐月,是个好名字。”
众人请了安,自然也无兴趣再待着,不一会,便如潮水般退下了。
我嘱咐身边的女官椿夕,盯着卢昭仪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举都要禀我。
余晚儿自然不满,“为何不杀了她。”
我淡然答道:“她便是前世恶贯满盈,如今,也未曾伤过我分毫。”
她果然又嘲笑:“旁人都是未雨绸缪,你可倒好,屡教不改,真是菩萨心肠。”
我不理她,她便又陷入回忆:“其实她又何必拿我当眼中钉呢,那个男人在意的始终是她,他跟我亲近,不过是想在死前留个种。”
我打断了她,“你不觉得,这一世,变数太多,蹊跷得很吗。”
她话头顿住,随即道:“我也想过,上一世皇后在,卢汐月是贵妃,宫中妃嫔高门女众。可皇帝还是他,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引发这样大的变故。”
“先皇后之死,也许就是最大的问题。”已是春日,万物生气勃发,而立政殿却像在走不出的寒冬,一股冷意。
“去博英殿吧,查一查先皇后之死的前后,那个女人,精力和权欲一样,生生不息,是不会轻易病死的。”
余晚儿四分嘲讽,六分恨意地说道。
当日皇后来找她,说知道她心仪皇帝已久,愿意成全她,让她在皇帝生病的时候陪着他。可后来卢汐月杀玢儿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冷眼看着,说她已经无用了,可以随意处置,她那时还一直拿她当恩人。
“也是我蠢,害了自己,也害了玢儿,那孩子,若是没生下来,也不会走这么一遭。”
卢汐月几次三番地警告她:“不要以为曜哥哥爱上你了,他只是想要个孩子,若不是心疼我身子弱,岂能轮得到你。”那次在梅林动手未遂,她慌忙地跑回紫宸殿,惊魂未定地告诉皇帝,可那个男人是怎么回她的呢?
他说:“汐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不要乱想。”
皇帝生病的日子里,她与他朝夕相处,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到底是抵不过那份青梅竹马。
近日,皇帝在马才人和几个宝林那里流连忘返,太后几次抓我去教育:“皇帝还年轻,以为身子好,也没个拘束,你身为皇后,可不能做那只顺着讨欢心的。”
我低眉顺眼地称是,几次之后,太后就叹气:“你这性子,哀家也是难为你了。”
我一听,重头戏怕是要来了,果然听到太后一副慈母心肠道:“只怪哀家那可怜的侄女去得早,不然时常在一旁劝诫,皇帝也不至是今日这样。你性子柔弱,哀家思来想去,还是要给你找个帮手。”
说罢,便命人从屏风后请出一位妙龄少女,“袅袅,快过来拜见皇后。”
江袅袅,太后的娘家侄女,也是先皇后的堂妹,太后果然还是要在后宫扶个自己人的。
皇帝下了朝便到立政殿,满脸的喜色“晚儿,瞧瞧朕给你带了什么?”
身后的冯公公立刻上前,笑嘻嘻地捧上了毛茸茸的小白团,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小兔子。
余晚儿立刻大喊:“团儿!”
我很不合时宜地问道:“这是准备红烧?”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皇帝望着我,似有满头黑线,冯公公正要捧给我的手停顿了一下。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好在有余晚儿冲我喊叫:“你个黑心肝的!”
然而她沙哑的声音里这一抹娇嗔,吓得我差点以为我身边换了个鬼。
皇帝顿了一会,便反应过来了,颇有些伤感,“原来你不喜欢。”
我坚定地表示:“怎么不喜欢,红烧兔头还是不错的。”就是家里姨娘养得多,总吃也没钱。
余晚儿这回又大喊:“不许吃,这是我的团儿。”
皇帝面露难色,望着我的眼神忽明忽暗,似乎是纠结了好久,道:“要不这只还是算了吧,先养着。”
我望了望兔子,兔子抖了抖。
皇帝又说:“你给起个名字吧。”
我被余晚儿吵得脑壳疼,脱口而出:“团儿。”
皇帝却僵在那里,只看着我,目光中似有千重山万重水,遥远缥缈。
“陛下?”我上前捣了捣他。
他顺手就拥住我,下巴在我头上乱蹭:“就叫团儿。”
这时我忽然想起,闹了这么一会,偏殿还有个江袅袅呢。赶紧命人带她出来:“差点忘了,这是江小姐,今日从太后那里顺过来的。”
皇帝很不高兴的样子,“晚儿怎么能将人带到这里呢。”
废话,我不带这带哪,难不成直接给你送去紫宸殿吗,瞧瞧,这就是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袅袅一脸委屈,“陛下~”一声过后,便含羞带媚地望着皇帝。
我非常体贴地说道:“江小姐今年才刚刚及笈呢。”
潜台词:正符合您的口味。
皇帝听了,那一张玉脸更黑了。
余晚儿那头倒是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说起来,上一世他好像不好这一口啊。”
上一世皇帝对卢汐月爱得死去活来,自然没有只爱年轻美人这一说。
皇帝当晚歇在了立政殿,女官春柳送江袅袅回了太后那里。夜晚,我俩大眼瞪小眼,看了会,皇帝最终不敌,将我搂到臂弯里,“晚儿,后宫朕不会再添人了,太后那里,有我。”
我啃了啃他的下巴以示乖巧,他喉结动了动,声音遂暗:“晚儿。”
次日,太后又找我,我听话地磨叽到皇帝下朝才一块过去。
果然太后就询问江袅袅的名分问题,皇帝一脸江袅袅是谁的样子,太后就瞧我,我瞧皇帝,皇帝还是表示,这人谁,没见过。
皇帝死不承认,太后又唤出了江袅袅,皇帝一副第一次见到此女的样子,表示了友好,但对太后的其他要求一概顾左右而言他。
饶是我见惯了家里各式各样会撒娇卖痴装傻充愣的姨娘,也还是对皇帝的演技深感敬佩。
一番下来,太后口干舌燥,愣是什么事也没办成。
我喝着茶,听母子俩的交锋,想起余晚儿曾告诉我的重磅消息:皇帝,不是太后亲生的。
当时我倏地抬头望向她,虽然只是一坨空气。这恐怕是当今世上最大的秘闻了。
“此事还有谁知道。”
余晚儿冷哼一声:“这种事,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有谁知道?太后做事,最是狠辣,人证物证早就处理干净了。”说着,她幽幽叹了口气:“我也从没想到过,要不是那一日偷听到太后跟她那心腹林姑姑的对话,我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到。”
而这些日子皇帝对太后的态度很明显,他一定是知道了。
我心中一动,那一团迷雾,似是清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