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纳妃之论,双龙暗斗;赐字清臣。
却说戴权和夏守忠两位大太监辞别商公。
拿着三张原稿急匆匆回了宫。
小戴子抢不过夏公公,只拿到一首无题原稿。
另外两首,被夏守忠以送往龙首宫为要挟,取走了。
可戴权却抓着他往通政司跑。
他需要让人将另外两首抄拟出来,带回给陛下过目。
夏守忠那边也需要拿上戴权那首七言,于是都齐齐动身去了通政司。
通政司书吏将三首词抄写,那名书吏愈抄愈是震撼。
等两位大太监离开。
书吏马上凭借记忆,将三首词一字不落默写下来。
……
翌日天色刚亮。
龙首宫。
此乃太祖从金陵迁都后,替其父亲修建的居所之地。
严格来说,已经超出大明宫范畴。
两宫之间,虽有护城河作为明确界限,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它们共同构成皇宫的核心区域,见证了皇权更迭与传承。
后面历经太宗和乾熙帝修缮扩建。
渐渐形成如今的规模,占地足有大明宫三分之一。
它的对面,是皇家苑林。
龙首宫坐落于皇城之巅西,和皇家苑林遥遥相望,巍峨壮丽。
仿佛是天地间一条沉睡的巨龙之首,吞吐着云雾与日月精华。
龙首宫位于大明宫西北,是一座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宫殿群。
依山傍水,宫墙高耸。
四周的宫墙以汉白玉为基,朱红为漆,雕龙画凤,栩栩如生。
宫门外,龙禁卫与上林卫甲士森然列阵。
他们面容冷峻,身着铁甲,手持长枪利剑。
残阳透过他们头盔上的凤翅冠,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了几分森严。
龙首宫和大明宫同样有着养心殿。
这里是披戴金甲身背火器的亲直卫驻守。
宫殿内部,金砖铺地,每一块都经过精心打磨,脚踏其上,光可鉴人。
丹陛之上,檀香缭绕。
漆金的条案后面,七十多的乾熙帝,微微俯身细看夏守忠带回来的诗词。
“夏老货,这三首诗词,的确是陆辞昨日所作,而非商时拿给你的?”
夏守忠闻听陛下所问,连忙欠身答道:“启奏陛下,着实是老奴亲眼所见。”
“老奴也曾细细打量,观商公彼时的神情变化,不像有假。”
“老奴倒是觉得,商公显然也没料到。”
乾熙帝微微颔首,伸手挠了挠眉心,随后失笑道:“陆思齐有如此儿孙,也该瞑目了。”
夏守忠欠着身子陪笑,替上皇沏了壶参茶。
“陛下,老奴上了年龄,抢不过小戴子,另一首七言诗原稿,被他抢回给天子啦……”
四爷才刚御极。
夏守忠也是第一次在陛下面前提及四爷称呼。
世人把“天”人格化。
认为天是宇宙的最高主宰,世间万物都是天地孕育的后代。
天为父,号“皇天”。地为母,号“后土”。
夏守忠当着陛下的面喊四爷天子,也是在拍乾熙帝的马屁。
天子天子。
陛下是天,四爷是子。
果不其然。
乾熙帝并没有因为夏守忠称呼四儿为天子而动怒,反而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罢、罢、罢,皇帝从小喜好书法,由得他去。”
正此时,殿门有位红衣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启禀皇爷,四殿下于殿外请见。”
夏守忠瞧见皇爷微微蹙眉,他顿时心里一急。
快步走下丹陛,一巴扇在小太监的脸面上,声音不大不小骂道:
“混账东西,四殿下早已登基,你马上吩咐下去,在陛下面前,一律改口称天子。”
乾熙帝的目光落在陆辞的字迹下,声音不咸不淡:“夏老货,你去请皇帝进来。”
红衣小太监早已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时不忘应下总管吩咐。
夏守忠转过身子,朝丹陛上面欠身称是,转而拖着软绵绵的小太监离开。
不多时。
靖德帝微躬身步入殿中,他的手上拿着一张宣纸。
后面,是跪着挪进来的戴权。
所幸金砖光滑,戴权的膝盖倒也没有擦破皮。
“儿臣给父皇请安。”
“朕安,四儿不在前面处理朝政,找朕何事?”乾熙帝头也不抬,声音听不出喜怒。
“启禀父皇,戴权不懂事,昨儿个擅自将陆辞的书稿带回大明宫。”
“又因昨天时辰太晚,故儿臣不敢前来打扰父皇,刚才在过来的路上,儿臣骂了戴权一路。”
“戴权犯了过错,儿臣拎他过来,特请父皇治罪。”
言罢,靖德帝将手中的陆辞原稿递给夏守忠,后者双手接过,疾步上了丹陛。
听完四儿借打骂戴权实是替他开脱。
乾熙帝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两边脸颊肿得老高的戴权。
又轻轻瞥了眼神情恭肃的皇帝。
一面接过夏守忠呈递上来的书稿,一面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
“无妨,你此番来得正好,朕有几件事问你。”
“请父皇明示。”
“苑林赏菊宴,朕那日也过去,名单上面,你加多一人赴宴。”
靖德帝微微垂下的眸子一凝,恭声道:“不知父皇想要召见何人,儿臣请父皇明示。”
“陆辞。”
果然。
靖德帝的心情很复杂。
好不容易找了柄刀,父皇却要截胡。
“儿臣遵旨,若是父皇这边没事,儿臣想去安宁殿,给母后请安……”
“不必了……”
一声略显娇媚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靖德帝闻听此声,马上低头转过身子。
朝殿门外拱手行礼,“儿臣,见过母后,母后慈安。”
戴权亦是跪转身子,额头伏地,大礼拜见皇太后。
来者是乾熙帝的第五任皇后。
现年三十八岁的江南姑苏乌家长女。
乌皇太后十四岁进宫,十六岁被乾熙帝临幸,二十岁诞下十六皇子。
因乾熙帝老来得子,且十分喜爱打小聪明的十六皇子,乌氏遂被册封为第五任皇后。
内务府大臣田复荣,正是皇太后的远房表哥。
严格来说,乾熙帝第四任皇后,亦是乌氏的堂姑。
“皇帝免礼。”
“谢母后。”
靖德帝直起身子,微微垂眸,不敢去看和他差不多年龄的乌氏。
乌太后身后跟着八个宫装女子。
其中一位女子手上捧着一个玉碗,她从宫女手中接过御盘,向着丹陛过去。
“陛下,时辰到了,该服用膳药了。”
“可不敢劳动娘娘,让老奴来罢。”
夏守忠快步走下丹陛,想要接过太后娘娘手中的御盘。
太上皇看了眼下方的乌氏,倏忽想起一事来。
“皇帝,适逢你母后在此,朕记得你后宫四妃还少了两妃,不若趁此年底之际,挑选两位,以充后官。”
靖德帝朝丹陛上面拱手,恭声答道:“不知父皇和母后,瞧中宫中那两位女史。”
乌太后凤眸一转,替上皇沏了壶参茶。
掩嘴轻笑,“陛下,臣妾这儿,倒是有两位人选。”
“哦,爱妃有了人选?且说来听听。”太上皇笑了笑,示意太后继续。
太后将参茶置于龙案,说道:“前不久,江南甄家两房女儿甄媚和甄婳进京,曾进宫替臣妾请安。”
“陛下,臣妾见她们仪态得体,姐妹俩眉眼相似,脸容极其出挑,这让臣妾想起甄总裁的另外一对女儿。”
“不若让皇帝开这个口子,选个良辰吉日,把她们这对姐妹纳入后宫。”
太上皇没有发话,而是接过夏守忠手上的药膳,闭眼一饮而尽。
“朕有印象,爱妃说的,可是友忠那对孪生女儿,瑾瑜和琬瑶?”
太后乌氏喜滋滋道:“陛下说的正是,她们是长房孪生女,颇得甄老夫人宠溺。
就连宫中的老太妃,也对她们多有疼爱。宫里凡有好东西,都不忘给江南送去一份。”
“甄家对她们宝贝异常,姐妹二人年近十七,上门求亲的官媒踏破门,甄老夫人和甄应嘉挑来挑去,最终也定不下来。”
老实恭敬站在丹陛下面的靖德帝,在听见甄家女时,脸上便浮现一层阴霾。
天子瞧见父皇似有意动,顿时拱手道:“启禀父皇,此事怕是不妥。”
太上皇蹙了蹙眉头,目光落在丹陛下面的天子上面,语气略显不悦:“如何不妥?”
“父皇,儿臣嫡长子湘王,娶的正是甄家女甄祎,她是甄应嘉的妹妹,儿臣再纳甄应嘉女儿为妃,这辈分,恐会牵扯不清。”
“呃……”太上皇错愕地挠了挠额头。
就连太后乌氏也是张大了嘴巴。
差点忘了这一茬。
严格来说,甄祎不是甄家女。
而是宫里的甄老太妃,养在宫中的一位远房子侄,过继在甄家头上。
后面和贾家女元春、颜家女颜忻,同时在宫中选侍。
颜忻被老太妃看上,择给和甄家交好的西宁郡王为妃。
甄祎自是落在了宗室上面。
择给当时是忠慎亲王的长子张灏为妻,也就是现在的湘王妃。
“罢了、罢了。”
太上皇长吁了口气,“朕记得贾家有位长女入宫多年,叫……”
乌太后接过陛下手中玉碗,不动声色道:
“陛下,她名字唤作贾元春,前儿不久,陛下才册封她的女史。”
“瞧瞧朕的记性。”太上皇笑了笑,转而看向四儿,“你觉得如何?”
靖德帝一如既往恭肃,拱手称是。
但他放下来的双手,藏在龙袍袖里却是紧紧攥成拳头。
父皇还是对他不放心。
竟让他纳元春为妃,继而让老十三对他产生敌意。
贾元春入宫待选当年,老十三可是对她一见倾心。
曾多次提出,欲立元春为侧妃。
沉吟半响,靖德帝踏前一步,拱手奏道:
“启禀父皇,三哥尸骨未寒,儿臣暂时未有纳妃想法,不若将此事定在上元节后,再议。”
太上皇垂眸,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端起参茶抿了一口。
皇太后乌氏察觉气氛不对,微微收敛了笑容。
“陛下,皇帝说得不错,不若纳妃这事,挪至年后再谈?”
靖德帝情知父皇不痛快,遂再次启奏道:“父皇,世上至大莫如一个‘孝’字。”
“大哥尸骨末寒,若儿臣刚登基,便眼巴巴纳两门妃子,可见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儿臣。”
“儿臣,求父皇成全。”
太上皇虎目透着辈恸,抬手轻挥:“罢、罢、罢。便如四儿所言。”
靖德帝微垂的眼帘,眸子凝视着地下金砖,于心中松了一口气。
斟酌一会,方又拱手奏道:
“父皇,儿臣见宫里诸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
“儿臣启请,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
皇太后乌氏眸光凝起,睫毛微颤,倏忽眼角泛泪,如玉般的手腕轻轻抬起,拿起宫纱衣袖拭着眼眉。
哽咽道:“皇帝至孝纯仕,体天格物,陛下有福。”
太上皇看着四儿的目光也是慈善了许多,“如此甚好。”
“但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议制,她们母女尚不能惬怀。”
“夏守忠。”
“老奴在。”
“拟旨,通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探视之恩,几有重宇别院之家,允其驻跸关防之外,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略尽骨肉之情。”
“老奴尊旨。”
“臣妾、谢陛下隆恩。”
乌氏泪眼婆娑,就在丹陛前跪恩。
太上皇微微阖上眼眸,摆手道:“朕乏了,太后和皇帝且退下。”
打发皇太后和四儿离开后。
太上皇忽然睁开紧阖的双眼,继而从龙椅起身,眸光忽闪,背着手来回踱步。
皇帝那细微的小动作,岂能瞒得过他。
四儿素来有自己的想法。
就怕他会搅和元春封妃这事。
思前想后,太上皇计上心来,遂朝正在拟旨的夏守忠招手。
“夏老货,你命人出宫去趟荣国府,宣贾政速速入宫见朕。”
夏守忠才刚离开殿门。
外头又小跑进来一位红衣太监,远远跪倒在金砖上面,撅着腚高呼:
“启奏陛下,内务府大臣、田复荣有事启奏。”
太上皇虎目落在小太监的脑袋上,丹陛下面侍奉的小太监连忙挪着小碎步上前接过奏疏。
少时。
太上皇阅完之后,虎目暴射精光,继而变得幽深起来。
“你,去田宅传朕传旨。”
“就说定国公之孙的亲事,朕自有主意,让他田复荣,少打…陆辞的念头。”
等红衣太监领旨离开,太上皇垂眸忖度。
“咦?”
“陆辞这小子,似乎还没有表字。”
自言自语毕。
太上皇步回到龙案前,拾起陆辞的三份词稿。
瞅见下方落款为陆辞二字。
上皇的眼神䀲暗。
良久。
他从青玉四峰形笔架山,拾起碧玉斗紫毫提笔。
挥笔写下二字。
【清臣】
“你拿着这张纸,追出宫中,让夏老货带给陆辞。”
“奴婢尊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