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林黛玉：狗嘴吐不出象牙，谁是你的小娘子？
天香楼，东厢房。
打陆辞进来后，屋里便一阵子尴尬。
厢房被一道屏风隔开。
从屏风中空可以隐约瞧见，里面摆着一张拔步床。
帷幕被两边的金勾搀起。
陆辞是过来探望薛宝钗，一时瞧见薛姨妈就坐在床榻前。
倒也不好举步入内。
耳畔听见丫鬟的请安声，薛姨妈将宝钗的手放回锦被下。
起身出得屏风，神色带着几分惊讶。
薛姨妈倒是没想到，陆辞眼下会过来瞧宝钗。
沉吟半会，薛姨妈方才开声，相谢对方救了女儿一命。
刚谢完，薛姨妈失神看着陆辞。
这人在北海先救二叔、再救蝌儿。
回了神京，又救蟠儿在前，后救女儿。
难不成，他真是薛家的庇护人不成。
不会到最后，自己也要被他搭救罢。
正当薛姨妈胡思乱想间隙。
倏忽注意到眼下的陆辞，还是披着一头散发。
情知对方更换完衣裳，便匆匆过来探望宝钗。
一时唏嘘不已。
薛姨妈想起乖囡手里死死抓住他的青丝。
终是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对方。
却发现这个辈分不好叫。
喊辞哥儿罢，她岂不是要压老太太一头？
若是和姐姐一样喊她舅父。
这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宝丫头如何自处？
“陆辞，你和林丫头何时成亲。”思来想去，很是头疼的姨妈，只能直呼其名。
陆辞神情微怔，他没有对外公布他和林黛玉的亲事，无非是瞧在她年龄尚小的原因。
薛姨妈此番问话，她不可能不知道，林妹妹离着及笄，时日还早呢。
“不急，林妹妹年龄尚小，还要过上几年。”
“可你早就过了娶亲年龄，怕是不好等罢。”
陆辞微眯起眼睛，“姨妈有话请直说，我洗耳恭听。”
薛姨妈蓦地一怔，她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称呼她姨妈。
这么说来，对方不介意这里面的辈分？
念及此，薛姨妈脸露微笑。
“我听蟠儿说，你陆家本有三房，你祖父还在世时，替上皇呈了一道遗折，请恩准许你大伯兼祧三房，上皇允了。”
陆辞先前就听贾敬说过，此番再听。
旋即，似尘封的记忆涌入脑海。
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他考中举士那年，大伯曾去金陵劝他从军，说大伯膝下无儿，将来的平南侯府，还是得落在他的身上。
期间，大伯还提过兼祧三房一事。
陆辞一直没能记起这段记忆。
“我大伯确实有和我说过。”陆辞朝薛姨妈点了点头。
“我家宝丫头明年便是及笄之年，她失足摔进湖里，万幸承你所救，我薛家感激不尽。”
薛姨妈说到这里，移动身子来到屏风前，偏头去看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宝钗。
继而以衣襟抹了一把眼角。
“可我恰恰为此事，眼下正犯愁。”
“明年就是宝丫头的及笄之年，出了今晚此等祸事，将来…她还如何能许个好人家……”
陆辞脸露古怪之色。
我就说薛姨妈怎么就提及我要兼祧之事。
敢情是在此打埋伏呢。
陆辞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发话。
他探手入怀，凭借意念从空间拿出宝钗的金锁。
薛姨妈没等来陆辞的回话，却是瞧见对方将乖囡的金锁掏了出来，旋即张大嘴巴。
“这…宝丫头的金锁咋会在你这儿？”
“姨妈，我在北海那会儿得了个锦盒，上面有一把奇怪的金锁。我听薛蝌提过，他家里的堂姐也有一把金锁，便寻思着借来瞧一眼。”
“这是薛蟠上回送香菱去西溪别院时，命莺儿拿过来的。”
“这几日一直在忙活着，也没时间还回去，这下当面还给姨妈，也算物归原主。”
陆辞说着，将金锁放在几案上。
薛姨妈闻言，也不疑心，点着头快步上前，将金琐取了过来。
才刚送完一个香菱丫头。
没承想，转过头又把闺女给搭了进去。
薛姨妈心情说不上的郁闷，怔在原地盯着那把金锁发起呆来。
这让姨妈不禁想起，那天姐姐过来梨香院，提了一嘴‘金玉良缘’。
换言之，姐姐是在暗示，希望宝钗将来嫁给宝玉。
可乖囡话里话外，似乎是瞧不上宝玉。
蓦然，薛姨妈记起一事。
据莺儿提过，刚进入贾家那回，乖囡和宝玉初见，俩人似乎是拌了嘴。
最后是宝丫头将宝玉给气走了。
如此一来。
乖囡那天叮嘱自己，不要应承姐姐所谓的金玉良缘。
敢情是事出有因。
薛姨妈举步来到屏风前，怅然地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的宝钗。
半晌，薛姨妈来到几案前，替陆辞斟了一盏茶，沉吟着说道：
“古人言，兄妹七岁分席，男女授受不清。”
“依理，在湖里面，你为了搭救宝丫头，触及她的身子，我薛家自是不能责怪于你。”
“可姨妈正为这事犯难，此事在宁国府已经传遍了。”
“陆辞，你能不能给宝丫头一个名分？”
陆辞定了定心神，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屏风里面。
“姨妈，平妻一事，终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经过这一遭，宝丫头也没了选择。”
陆辞闻言，不再相劝，直接来到几案前，端茶吃了。
“若是姨妈这边不介意，我自不会推诿。”
“当然，此事还要看薛姑娘，如是她没有异议，辞，必不负薛姑娘。”
薛姨妈猛地一抬头，直视着陆辞那双深邃的星眸，正色道：“此言当真？”
“当真。”陆辞肯定地点了点头。
薛姨妈一击手掌，颔首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蝌儿他父亲让人送了一船海味进京，二叔还在信中嘱咐我，要匀半船海货给你。”
“我这就让人给你院里送去。”
陆辞神色微动，问道：“薛蝌上京了？”
薛姨妈笑了笑，“眼下还在半道上，想必能赶在正旦前入京。”
陆辞暗自点头，薛二叔倒是干脆。
他给林如海以及龙虎山去信，反正都是顺路。
他同时也给薛家二叔和薛蝌各去了一封。
目的便是想和薛家合股做生意。
他自己开办商行，肯定没有搭上薛家这块老牌皇商来得好。
薛家再怎么败落，人家也经营了半辈子。
手头上攥着的渠道无数，总好过自己创新，再花上大半时间去建立销售渠道。
有薛家这现成的渠道，他示来的商业必定事半功倍。
念及此，陆辞突然记起，薛宝钗可是做生意好手，也是一位贤内助。
这波跳湖救人，不亏。
如果真和薛宝钗成亲，商业这一块，还真的可以由她来拿些主意。
毕竟，他将来的精力，需要放在巡捕营上面。
加之金绣坊那些能读会算的女子，也可以由薛宝钗调派。
想到这里，陆辞也就心安理得，默认下这门亲事。
至于林如海那里，想必也能理解。
不是他想娶的呀，这是祖父的遗志。
薛姨妈解决心头大事，正高兴着，忽然记起林黛玉她们，只见她‘哎呀’一声拍了拍手。
“我怎么忘了此事，林丫头她们还在梨香院……”
一语未了，旁边的同喜连忙出声道：
“太太，林姑娘她们先前过来了，瞧过姑娘没什么大碍，便回去了。”
“临走前，林姑娘还说让人送些补身子的礼品过来，让太太务必不要拒了。”
薛姨妈感慨道：“林丫头有心了，偏是我这个做姨妈的，反倒是撇下客人先跑了。且等宝丫头身子便宜，再好生回请她们。”
陆辞听了，想起林黛玉遣人找过自己几回，于是开声告辞。
“姨妈，有事你派人去别院招呼一声。薛姑娘既没有什么大碍，我先行告辞，改日再登门拜访。”
薛姨妈得了陆辞准信，这会儿也不会强留，闻言笑道：“你去忙你的，有事我找人请你。”
陆辞点了点头，径直出了会芳园，往春风斋赶去。
……
……
春风斋别院。
在林黛玉回来之前，紫鹃先一步回来让婆子准备膳食。
所幸宁国府的厨子都是按各院各房准备的饭菜。
留给姑娘们的饭菜一直在炉子热着。
婆子们没费多大工夫，便将众人膳食提了回来。
林黛玉等人回了别院，紫鹃早已摆好饭。
探春没有忘记小丫头侍书饿肚子的事，朝众丫鬟吩咐道：“这边不用你们忙活了，都下去用饭罢。”
林黛玉也朝紫鹃雪雁挥了挥手，“来回折腾，你们也饿了，且去罢。”
司棋看了眼姑娘，见对方也点了点头，便带着众人出了厢房。
诸钗依次落座，闷头干饭，没了以往的欢声笑语。
大家都藏了心事，吃起来也比素日慢了许多。
正这时。
雪雁双手捧着一碗饭，嘴里还嚼着一根青儿，小跑着冲了进来。
“姑……”好不容易咽下青儿，打了个嗝，“姑娘，小祖宗来了。”
声落。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门外。
眼前一闪，厢门外径直走进一道欣长的身影。
来者披着一袭蓝色道袍，乌黑发丝散落，以一根绳子圈在双肩后面。
不是让人好找的陆辞是谁？
林黛玉快速垂下螓首，将手里的玉碗轻轻搁至案上，很是淑女地拿手帕擦了擦樱桃小嘴。
从椅子起身说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正好肚子涨得难受，我出去消消积食……”
说罢，从几案离开，美眸直视门外，越过陆辞的身旁，径直走了出去。
陆辞稍一琢磨，便猜出林妹妹瞬间变成了林怼怼。
嗯？
陆辞微微皱眉，难不成天香楼有林黛玉的眼线不成。
薛姨妈的那番话，难道已经传到林黛玉的耳边了？
陆辞并没有追出去。
而是朝端着碗傻愣的迎春、探春、湘云、惜春轻轻颔首。
打过招呼后，他正好瞧见旁边局促不安的小丫头。
对方手里正捧着一碗饭，就连筷子都给他准备好了。
“谢谢。”
雪雁局促低头，心里禁不住念叨起来。
小祖宗谢我做什么？我也没做什么呀？
陆辞伸手一掏，雪雁手中的碗已经在手，径直走向案前。
雪雁瞪圆双眼，略显呆萌的脸颊逐渐变得呆滞。
嘴里那句：我的饭……
硬是没能说出口。
陆辞没有去看瞪圆双眼的惜春等人，往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同时温声道：
“今日出门送别师祖还乡，折腾一天没吃东西，我蹭口饭。”
“你们也吃，不必管我。湘云，你瞪我做甚，我会给你留一筷的。”
“女孩家家，吃太多肉对身体不好。”
陆辞自顾夹了几块香菇鸡肉和几片冬瓜，两筷芽菜，接着端碗出了厢门。
“我的鸡！”
湘云哀嚎一声，脸色大变的她，急忙将最后一块鸡肉夹到碗中。
探春的心跳扑通扑通响。
方才……
就在方才。
辞大哥是擦着她的旁边动筷。
探春的鼻翼间，似乎还闻到一股子湖水味道。
迎春更加不用说。
父亲和哥哥都有意想让她许给对方。
加之先前在梨香院听见薛蟠那些话。
她比起别的妹妹，已经渐渐对陆辞生出一股子异样感觉。
打陆辞进来后，她快速瞥了一眼，便匆匆垂下螓首。
只有惜春和湘云旁若无人地看着陆辞。
惜春是在认真看陆辞的脸，她在疑惑一件事情。
怎么府里的嬷嬷们既怕他，又特别想要看到他。
至于湘云，第一眼瞪过去，是想替林姐姐出口气。
第二眼瞪过去，是他在夹她的鸡！
为此，她还朝对方瞪了好几眼。
……
春风斋别院轩台。
林黛玉鬼使神差之下，踱步来到水榭前，出神地望着被烛火映照的湖水。
一面呆呆地看着湖水发呆，一面偷偷支起耳根子。
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响。
林黛玉马上端正脸色，恬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湖泊。
可她手心里的手帕，却已绞成了一团。
“林妹妹，看风景呐？”
“嗯。”
林黛玉以鼻音轻轻应了一句，头也不回。
“可惜了。”
听见这三字，林黛玉略显好奇，想要回头问对方，看风景，咋就可惜了。
但最终还是矜持着没有回过身子。
陆辞进了水榭，悠哉说道：“这湖里也没螃蟹，不然就有口福了。”
林黛玉闻言，小脸蛋憋得通红，绞了绞手心的绣帕，拿捏着腔调道：
“螃蟹而已，薛家多的是，你开一句声，姨妈还不得巴巴给你送来。”
话落，只见对面的西溪别院。
一拔又一拔的婆子，正将一笼笼的东西给搬了进去。
林黛玉面色微滞，继而美眸眨了眨，气得一脚踹在栏杆前。
陆辞将林黛玉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顿时扯了一句假话。
“我比较…喜欢……吃新鲜的脍蟹……”
林黛玉听他嘴里似乎被什么堵住一样，实在是忍不住回过头来。
她渐渐瞪圆双眼，睫毛微颤。
陆辞因为没来得及盘发，头发披散落在肩上。
加之他现在正捧着碗，不停往嘴里送饭。
实在是他一天都没吃过东西。
不久前又跳进冰冷的湖里泡了一会。
眼下的他，进食可以让体温升高。
林黛玉的美眸忽闪着眨了眨，一时被陆辞的吃相逗得破了功。
噗呲的笑了。
笑完又马上绷着小脸。
“你吃饭就不能绑起头发，你院里的丫鬟不是挺多的吗？”
陆辞笑了笑回道：“这不赶趟了吗？”
“我得赶紧过来看看我的小娘子。”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谁是你的小娘子。”
林黛玉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回头啐了一口。
但她却因为这句话，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子，落了回去。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逐渐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