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重生了谁当作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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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番外:铁生演讲《陕北知青》

晚上七点,燕京师范大学能容纳三千人的大礼堂座无虚席。

有些来的晚的同学没有座位,就在后排的过道上站着听讲。

石铁生一个人转动着轮椅,来到了讲台中央,话筒的高度正好。

他轻拍了两下话筒,嘈杂的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大家好,我叫石铁生,职业是生病,兼职是写作。

今天,我很荣幸能参加燕京师范大学大一新生的迎新晚会。

我从来没有上过大学。

说真的,今天也许是在我的生命中离大学新生最近的一天了。

今天我想向你们分享我生命中的三个故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三个故事而已。”

┄┄

第一个故事是“陕北知青”。

还记得他插队走的那天,妹妹和妈妈去学校送我,我那时十七岁,看到满街的大红标语,学校里锣鼓喧天、彩旗飘舞,还很兴奋,根本没注意到妈妈眼里含着的泪水。

后来,妈妈和妹妹也要去云南,我从陕北回来和他们一起去云南。

记得我们在昆明玩儿了几天,就立刻返回陕北,云南留给我很深的印象,尤其是丽江。

那里和我插队的陕北简直是两个极端。

我插队的那个地方叫清坪湾,虽然也还算是黄土高原,却只有黄土,见不到真正的平坦的塬地了。

由于洪水年年吞噬,塬地总在塌方,土壤顺着沟、渠、小河,流进了黄河。

从洛川再往北,全是一座座黄的山峁或一道道黄的山梁,绵延不断。

树很少,少到哪座山上有几棵什么树,老乡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有打新窖或是做棺木的时候,才放倒一、两棵。

碗口粗的柏树就稀罕得不得了。

要是谁能做上一口薄柏木板的棺材,大伙儿就都佩服,方圆几十里内都会传开。

那地方突出的特点是穷,穷山穷水,好光景永远是老乡们的一种盼望。

天快黑的时候,进山寻野菜的孩子们也都回村了,大的拉着小的,小的扯着更小的,每人的臂弯里都㧟着个小篮儿,装的苦菜、苋菜或者小蒜、蘑菇……

孩子们跟在牛群后面,“叽叽嘎嘎”地吵,争抢着把牛粪撮回窑里去。

越是穷地方,农活也越重。春天播种;夏天收麦;秋天玉米、高粱、谷子都熟了,更忙;冬天打坝、修梯田,总不得闲。

单说春种吧,往山上送粪全靠人挑。一担粪六、七十斤,一早上就得送四、五趟;挣两个工分,合六分钱。

在燕京,才够买两根冰棍儿的。那地方当然没有冰棍儿,在山上干活渴急了,什么水都喝。

天不亮,耕地的人们就扛着木犁、赶着牛上山了。

清明节的时候我病倒了,腰腿疼得厉害。那时只以为是坐骨神经疼,或是腰肌劳损,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严重。

陕北的清明前后爱刮风,天都是黄的。

太阳白蒙蒙的。

窑洞的窗纸被风沙打得“唰啦啦”响。

我一个人躺在土炕上……

那天,队长端来了一碗白馍……

队里再开会时,队长提议让我喂牛。社员们都赞成。

“年轻后生家,不敢让腰腿作下病,好好价把咱的牛喂上!”老老小小见了我都这么说。

老乡把喂牛这样的机要工作交给我,我心里很感动,嘴上却说不出什么。

和我一起喂牛的白老汉是绥德人,一肚子民歌,

我和他赶牛上山,便听他一路走一路唱《走西口》、《信天游》。

白老汉心地极善,平时遇到那些串乡糊口的吹鼓手和说书艺人,他“尤其给得多”。

他干过那活,知道他们的难处。

白老汉带着小孙女留小儿过活。

每天晚上,我和白老汉都要在饲养场上呆到十一、二点,一遍遍给牛添草。

草添得要勤,每次不能太多。

留小儿跟在老汉身边,寸步不离。

她的小手绢里总包两块红薯或一把玉米粒。

白老汉用牛吃剩下的草疙节打起一堆火,干的“噼噼啪啪”响,湿的“磁磁”冒烟。

火光照亮了饲养场,照着吃草的牛,四周的山显得更高,黑魆魆的。

留小儿把红薯或玉米埋在烧尽的草灰里;

如果是玉米,就得用树枝拨来拨去,“啪”地一响,爆出了一个玉米花。

那是山里娃最好的零嘴儿了。

留小儿总是没完没了问我燕京的事。

白老汉是见过世面的,他1937年跟着队伍一直打到广州。

正是在那动乱岁月,白老汉因为舍不得给大夫送“十斤米或面”的礼,耽误了儿子的病,痛失独子。

其实,喂牛没什么难的,用白老汉的话说,只要勤谨,肯操心就行。

喂牛,苦不重,就是熬人,夜里得起来好几趟,一年到头睡不成个囫囵觉。

冬天,半夜从热被窝里爬出来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尤其五更天给牛拌料,牛埋下头吃得香,我坐在牛槽边的青石板上能睡好几觉。

有一回留小儿扒在我耳边说:“你冬里回燕京把我引上行不?”

我说:“就怕你爷爷不让,”

“你跟他说说嘛,他可相信你说的了。盘缠我有。”

“你哪儿来的钱?”

“卖鸡蛋的钱,我爷爷不要,都给了我,让我买褂褂儿的。”

“多少?”

“五块!”

“不够。”

“嘻——我哄你,看,八块半!”她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有两张一块的,其余全是一毛、两毛的。

那些钱大半是我买了鸡蛋给白老汉的。

平时实在是饿得够呛想解解馋,也就是买几个鸡蛋。

我怎么跟留小儿说呢?

我真想冬天回家时把她带上。

可就在那年冬天,我病厉害了。

那年冬天我的腿忽然用不上劲儿了,回到燕京不久,两条腿都开始萎缩。

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一个从陕北回|京探亲的同学来看我,带来了乡亲们捎给我的东西:小米、绿豆、红枣儿、芝麻……

我认出了一个小手绢包儿,我知道那里头准是玉米花。

那个同学最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十斤的粮票,说是白老汉让他捎给我的。

粮票很破,渍透了油污,中间用一条白纸相连。

“我对他说这是陕北通用的。

在燕京不能用,白老汉不信,说:‘咦!你们燕京就那么高级?我卖了十斤好小米换来的,咋啦不能用?!’

我只好带给你。

白老汉说你治病时会用得上。”

他记得儿子的病是怎样耽误的。

八年后,留小儿来了趟燕京,她真的自个儿攒够了盘缠!

她说这两年农村的生活好多了,能吃饱,一年还能吃好多回肉。

白老汉从不倨傲,也从不抱怨,安心于饲养场拦牛、喂牛的贫苦生活,心中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希望

同情流浪说书的瞎子,

看不起“奸猾”的弟弟,

佩服老老实实的受苦人。

这个陕北老农粗犷、质朴、耿直、坚毅、慈祥、善良,

在他面前,一切苦难都变得微不足道,都变得可以超脱。

承袭着勤劳质朴的品德,

白老汉没有过多的奢望和要求,心里熬煎得受不住了,就放开嗓门唱一段。

用当地人的话说“人愁了才唱得好山歌”,白老汉就是这样成天价瞎唱,

那里的土地和那里的人民,就像那头老黑牛一样,

牛棚很窄,各有各的“床位”。

辛苦干了一天活,其它牛早累得趴下呼呼大睡了。

黑牛怕自己趴下来压伤小牛,一直站到半夜,双腿颤抖,喘着粗气。

我起来喂料时,还以为它病了。

一看一头小牛在它身下睡得呼呼的。

把小牛赶开,老黑牛才扑嗵一下趴下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就沉沉睡去。

还有一回,黑牛为了保护小牛犊,和一头狼殊死博斗,狼把它抓得满脸是血,

它用牛角死死地把狼顶死在牛棚墙壁上。

它后来老了,村里决定把它杀了,全村吃牛肉的时候,只有白老汉和我没有吃。

牛像人一样,是有感情的,可爱可敬。

母牛如果生了小牛犊,白天被人赶着上山耕田,会一直挂念牛棚里的小牛,

它们有时会自己提前放工,离开牛群,独自沿着来路,赶回牛棚给小牛喂奶。

母牛和小牛你一声我一声地叫唤着,一天不见了,好像有说不尽的思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