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坎蒂隆效应vs休谟货币论
货币,何其复杂。人类最聪明的头脑,都很难洞悉其真相。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论述货币的起源时,这样说道:
“据说,阿比西尼亚以盐为商业变换的媒介;印度沿海某些地方,以某种贝壳为媒介;弗吉尼亚用烟草;纽芬兰用干鱼丁;我国西印度殖民地用砂糖;其他若干国家则用兽皮或鞣皮。据我所闻,直到今日,苏格兰还有个乡村,用铁钉作媒介,购买麦酒和面包。”[2]
斯密紧接着提出了一个问题:是什么决定了这些货币具有交换价值?比如说,水的使用价值很大,但是我们不能用水交换到任何东西。
这些货币是否存在一个本质的属性?
斯密给出的答案是,货币里面凝结的是人类的劳动。这些劳动价值促使货币具备价值尺度、交易媒介及储藏功能。
不过,斯密最好的朋友大卫·休谟的观点则有些不同。
休谟是李嘉图之前对货币问题论述最为系统的一位经济学家。
休谟认为,货币只是用来计算或代表商品的价值符号。货币本身没有价值,只有在充当交换媒介时才有自己的价值。
休谟提出了最早的货币数量论。他认为,货币数量决定商品的价格,人为地增加货币的数量对一国并无好处。货币增加,并不会导致财富增加。
奥地利学派哈耶克将这种理论概括为“货币中性”。休谟可谓是货币中性理论最早最完整的表述者。
若货币中性成立,央行不论如何增加货币,对实际经济产出都无影响。换言之,货币增加无法刺激经济增长。
货币本身到底是否有价值?货币能否代表财富?货币增加真的对经济增长毫无用处吗?休谟的答案是否定的,斯密的观点没有休谟坚定,但他认为货币本身凝结的劳动是有价值的。
比休谟还早的一位经济学家理查德·坎蒂隆,对货币的认知与休谟大不一样。
坎蒂隆是一位极为精明、敢于冒险的金融家,他在约翰·罗制造的密西西比泡沫中大赚了一笔。坎蒂隆只写过一本著作——《商业性质概论》,该著作已成为传世经典。
在书中,坎蒂隆表达了与休谟完全不同的主张,强调货币流通的非均衡性。坎蒂隆观察到,货币量增加会导致不同商品和要素价格涨幅不一致。货币增量并不会同一时间反映在所有的价格上,这一现象与货币中性相背离。货币量增加对经济的影响,取决于货币注入的方式、渠道以及谁是新增货币的持有者。
坎蒂隆认为,货币量增加会对物价产生影响,但是在流通货币量增加水平和物价上涨水平之间,并不存在严格的比例关系。
这个理论被后人称为“坎蒂隆效应”。
货币发给谁、以什么样的方式注入对经济的影响完全不同。比如,增发1万亿元货币,给房地产企业,或注入股市,或购买国债,抑或是直接发给低收入者,对经济的影响完全不同。
根据坎蒂隆效应,我们可以看出发行货币并不是有利于所有人,或者对所有人的影响都是一样的。因为货币发行之后,还有一个再分配的过程。先获得货币的人更先推动价格上涨,对于后获得货币或无法获得货币的人来说,通胀将给他们带来损失。
所以,货币增发容易导致贫富差距扩大或收入失衡。
坎蒂隆坚持的是货币非中性理论,现实的经济状况似乎也更符合坎蒂隆效应。过去40多年,全球货币发行量大规模增加,但并未引发通货膨胀,虽然资产价格和债务规模大幅度上涨,但这与欧美国家的央行单一制目标有很大关系。
全球各主要国家央行都在利用坎蒂隆效应,试图改变货币注入的方式,改变货币的传导机制,以实现刺激经济增长、避免通胀之目的。
比如,欧洲央行重启QE,通过资产购买计划,将资金直接注入债市。美国政府认为通胀率很低,希望美联储将利率降到负数,以帮助政府融资。中国长期使用各种公开市场操作手段,搞“精准滴灌”和定向降准,将货币发给特定的企业,同时严控资金流入房地产市场。
坎蒂隆认为,货币用于消费可直接推动物价上涨,若用于再投资则未必会引发通胀。亚当·斯密和马克斯·韦伯都主张节俭,认为节俭能带来资本积累,促进资本主义再投资。
正如中国,高储蓄和高货币转化的巨量资金流入基建领域,将产能巨大的基建和房地产作为货币的蓄水池,而美国则把股市、债市作为货币的蓄水池。
在欧美高福利国家,通胀被压制住了,资产价格高企,对穷人和富人都是有利的。穷人享受了低通胀和高福利的双重好处,富人则享受了高资产价格带来的财富膨胀。只有中产阶级,既难以获得更多公共福利,又承担着因房价膨胀带来的巨额债务负担。
在坎蒂隆效应的作用下,全球中产阶级资产逐步紧缩,世界正在陷入一种极右或极左的不稳定状态。
坎蒂隆对货币及商业的观察比休谟更加细致入微,他对均衡思想深表怀疑。
坎蒂隆思想深受前辈威廉·配第的影响。配第是劳动价值论的鼻祖,坎蒂隆继承了这一思想。坎蒂隆推崇金银,认为金银是一种易于运输、不会腐烂、可按重量分割的物质。
受劳动价值论的影响,坎蒂隆认为货币本身也是有价值的,而不仅仅是交易媒介。按照坎蒂隆的理论,改变货币供应量,调整货币传导机制,显然是对经济增长有重要影响的。
坎蒂隆和休谟都是早期货币数量论的代表,但二者的主体思想完全不同:坎蒂隆强调货币非中性,支持货币政策具有有效性;休谟则强调货币中性,不支持货币政策。
到底是坎蒂隆“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还是休谟过于理论化?
在后继者中,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表现得都比较中庸。他们坚持劳动价值论,支持货币本身有价值,同时也支持休谟的货币中性理论。他们都认为,货币的价值取决于货币的供应量。斯图亚特·穆勒的观点稍有不同,他认为货币只是“一种机械”,起到交易媒介的作用,不支持货币非中性。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货币中性统治了古典主义理论体系。坎蒂隆的思想对法国魁奈、米拉波侯爵及重农主义者影响巨大,但是并未形成主流。英国杰出经济学家杰文斯发现了坎蒂隆的思想的价值,但是新古典主义并未给他的思想留下太多生存空间。
后来,瓦尔拉斯的一般均衡理论、费雪创立的费雪方程式、马歇尔和庇古创立的剑桥方程式,为古典货币数量论盖棺定论,即货币数量决定着物价水平,而不能影响社会总产出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