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寒江雨
钱塘江上有一孤舟，舟上仅二人，船夫在船尾划着船，而那船头上，站着一位身穿墨袍的青年。
钱塘江上的水无比平静，只有船桨划过的时候，才能掀起一点波澜。
但远山见，云山乱，晓山青。
徽州城的四面都是耸立入云的高山，所以想要到徽州，首先就要走水路。
这一段路叫徽杭水道，上游至徽州建德称新安江，建德以下至萧山闻家堰称富春江，其中流经桐庐的一段又称桐江，闻家堰以下直至杭州湾称钱塘江。
刀客雇了一条船，又请了一个船夫，从早上杭州城出发到现在黄昏，才过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很快就入了夜，在夜里由于起雾的原因，在水上很难看得清路，船夫也只能靠远处的高山来辨别方向。
这时又突然下起暴雨来，原本模糊的水面就彻底看不清了，船夫只能回船里避雨，刀客则撑着伞独站舟头。
虽然隔得很远，但刀客能听到除了雨声之外另一种不对劲的声音，是一艘庞然大物正在急速地向这里驶来，那庞然大物越来越近，发出的声音也越发响了起来。
很快，在那暴雨和云雾中，一艘巨船出现在了刀客的视野，船身通体呈黑色，船帆竟也是用的黑布，在这雨夜的水面上显得分外诡异。
那黑色巨船却在刀客刚好能看到的地方停了下来，与他身处这小舟形成一种莫名的对峙。
正当刀客疑惑为何巨船不动之时，却有一颗火球划过夜空朝着小船轰来，但这颗火球却只落在了离小船不远处的水面上，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火球就炸了开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剧烈的爆炸也让这小舟猛的摇晃了一下，船夫探头想看发生了何事，却看到空中有数颗火球朝着小船袭来，船夫惊慌失措就要跳船逃跑，刀客急忙拦住了他，因为在被炸过的水面上，以炸药为中心的水面开始向外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绿色的波纹，虽然很难想象，但是刀客敢肯定，这些火药里面还藏了毒，由于是雨天，而且吹的又是东风，这些火药的威力就变小了很多，那黑色巨船上用火炮的人也不好把控距离。
这个时候百毒不侵丹就又能派上用场了，刀客连忙回船上翻出包裹，取出两颗白色小药丸，自己吃了一颗，随后又让船夫吃了一颗，船夫此时正躲在船里止不住地发抖，他就一个撑船的哪见过这种阵仗。
“你在这里等我，半个时辰之内我若是没有回来，你原路返回杭州。”
刀客和船夫交代完，拿起伞和刀，蹬了一脚船来借力，运起轻功在水面行走自如，在水上的每一步都只掀起了很小的波纹，那黑色巨船上的人看到刀客靠近，就拼了命似的朝着刀客开火炮，只不过刀客移动的太快，一点火药都没挨着他。
刀客到了那黑色巨船之下，从近处看这船还要再高大不少，刀客将那把打开了的伞用力往空中一扔，自己借着水面往空中一跃，在半空中又借着刚刚扔上来的伞，脚尖轻点伞面向上一跳，刚好就能跳到那黑色巨船之上。
船上约有三十余人，多为青年男子，个个都撑着伞一脸阴沉，显然他们是对刀客能在这么多火药的轰炸下活下来感到很意外。
刀客一人站在他们的对面，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没人说话也没人动手，刀客开始不耐烦了起来，只想快点解决然后快点回到徽州，于是便拔刀冲上前去打算大开杀戒。
这时人群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光头，大喊了一声：“且慢！”
见刀客停了手，那光头笑着开口道：“这位少侠，我想我们之间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咱们坐下来谈一谈，说不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刀客无言以对，都已经把炮口对着他的脑门了，还在谈什么干戈玉帛。
“外面雨大，少侠跟我到里面来吧。”那光头说罢就甩了甩手让那撑伞的众人让出一条直通船舱的道来。
刀客知道这是请君入瓮，但还是跟了过去想看他们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因为把伞当做了上这艘船的道具，所以刀客现在浑身都被雨水浸湿了，身上墨泡湿水之后颜色显得更加的深邃，与那发出令人胆寒白光的春愁刀形成鲜明对比。
巨船的内部和和外表的乌漆麻黑不同，船舱里面金碧辉煌，走进去是一排一排的房间，约莫走了二十余步，才到船内招待客人的大厅。
到了茶桌旁边，那光头命人搬来一张虎皮大椅，伸手请着刀客入座，刀客轻踹了一下眼前这张椅子，检查完没问题之后就坐了下去。
“这位少侠，刚刚雨大雾大，这片水域又鲜有人影出没，没看清你们的小船还以为是水兽，一时糊涂就开了炮。”光头笑着解释道。
“你们是蜀中唐门的人吧。”刀客平静地开口说。
光头听此一言笑容逐渐勉强了起来，但还是继续维持着笑道：“阁下何以见得。”
“能够在火药里面加毒药，能有此等行径的除了唐门我想不出其他的，而且能有如此之多火器的，除了官家，就只有你们火器宗了吧。”刀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蜀中唐门门下有四宗，分别以暗器、火器、毒物、机关见长，四宗之下又有数个部门，分别各司其职，其中概括了毒药配方与提炼、暗器设计与制造保管，以及警卫防护、训练子弟、分配任务、巡逻出击。
蜀中唐门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唐门弟子的一生基本都是在唐家堡里面呆着。从出生开始就要选择一个自己擅长的方向为此付出一生，精通暗器的弟子多数阴险狠辣，精通火器的弟子多数暴躁如雷，精通毒药的弟子多数阴沉古怪，精通机关的弟子聪明狡诈。而唐家堡四周机关遍布，又深藏在一片毒林之中，非唐门弟子不能得知路径，所以唐门虽然名声远播，但却从无外人见过其中面貌，是为江湖中的一大禁地。
见那光头笑容凝固，刀客接着说道：“死在我刀下的唐门弟子不计其数，似乎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这个必要吧。”
刀客三年前游历巴蜀曾路过唐家堡，顺手救下了一位身负重伤刚从唐家堡逃出来还在被唐门弟子追杀的姑娘，杀伤了一大片唐门弟子，从此与唐门结下血海深仇。
“他们是不长眼招惹了少侠你，而我无意与少侠为敌，还是可以谈的嘛。”光头脸上已然没了笑意，但是还是让手下沏来了一壶茶，给刀客倒了一杯推到其面前，还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刀客拿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下去，唐门中人沏的茶他可不敢喝。
突然之间数十根银针从刀客的背部飞了过来，刀客察觉到之后连忙转动手腕将刀往背后甩了一圈，这才挡下那些银针，但紧接而来的是刀客的头顶又掉下一个铁牢笼，刀客迅速一个翻滚躲过，顺势将手中的茶泼在光头的脸上然后再把茶杯摔掉。
唐门弟子近年来只出世了三次，这三次皆是为了这墨袍刀客而来，而今天巨船之上，是第四次。
不过刀客猜测错误的一点是，来的不只有火器宗之人，而是唐门这一代的所有青年才俊，如今都在这艘黑色巨船上。
被泼了茶的光头脸上像灼烧般开始腐烂起来，想必这茶水里也是加了某种剧毒之物。
“去你娘的天下第二，今天不把你千刀万剐就是有辱我唐门之威名。”光头迅速服用了解药缓解了脸上的腐烂之势，阴沉的表情配了他那烂了的脸显得异常狰狞。
船外下着暴雨，而船内，下着暴雨梨花针，这些银针密集而且难以躲避，就连刀客如此快的刀法也只能格挡大部分，其中有数根银针刺入了刀客的体内，只不过刀客先前服用了百毒不侵丹，药效还没过，所以银针上面的剧毒影响不了刀客分毫。
其实刀客没发现的是，从他上到这艘船上开始，这艘船就已经遍布各种样式的毒气，但却没有对刀客生效，于是那光头男子才拖延了许久。
唐门擅长用暗器伤人，但是杀人却是要用毒，毒药与暗器相辅相成，才能彰显出唐门的阴狠毒辣。
唐门众弟子见银针无用，便开始大把大把的撒起毒砂，这毒砂虽然攻击范围不远，但是只要在两丈之内被命中，三天之内就必死无疑。
可是一旦不害怕毒药，那武功为天下一绝的刀客便能在这船上来去自如。
顶着满天飞花似的暗器和各种神机巧算的机关，刀客很快就来到了那些唐门弟子面前，虽然唐门弟子也有学近身功夫，但这些功夫就刀客面前就是蜉蝣撼大树。
比起刚刚那些少点准头的火炮，刀客此时就像一颗近身的炸雷，走到哪哪里就要死伤一大片，把船舱内的唐门弟子解决完之后，刀客走出船外。
船外那些人仍然撑着伞，但是却把伞高速地转动了起来开始靠近刀客，刀客举刀就往伞上砍，但是却感觉一阵吃力，这伞叶伞骨竟然都是铁制的，高速旋转的铁伞差点就把刀客的刀给卷了进去。
眼看这些铁伞就要逼近，刀客只能往上一跃，踏着这些铁伞拉开了数米，然后突然找准其中一把铁伞旋转的规律，一把用刀插了进去卡住了转动的伞，随后双脚一踹，把那唐门弟子踹了几米远，然后拔出刀继续朝着下一个目标而去，唐门众弟子见铁伞之阵奈何不了刀客，突然按动了伞上的一个机关，伞叶竟像刀片一样四处飞散，然后发生了非常戏剧的一幕，刀客拿起了刚刚那位唐门弟子的伞，有模有样地学着转动了起来，高速转动的铁伞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盾牌，这一转刚好能够完全挡住那些铺天盖地杂乱无章飞来的刀片，一阵刀雨之后，众唐门弟子就只剩一把伞骨了。
却不料他们又从伞骨之中抽出一把细剑来，这些伞的精妙设计让刀客也不禁发出惊呼赞叹声来。
可刀客最不惧的就是刀与剑的博弈，哪怕是以少敌多的局面。
百招过后，这艘船上就已经没有能够站得起来的唐门弟子了。
但是这时刀客却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刀客回过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铁疙瘩，倒不如说是铁人，因为它有着和人一样灵活的四肢，木傀儡刀客见得多，但这铁傀儡还是第一次见。
那铁傀儡在要靠近刀客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竟然用手臂喷发出了蔚蓝色的火焰，但是因为这雨天的原因，刀客闪躲了两下就熄了火。
正当刀客要靠近铁傀儡之时，铁傀儡又转动手臂射出各种利器，但又因为数量太少被刀客轻易格挡。
刀客迅速跑近了它，然后朝着它就是一顿狂砍，虽然直冒火星但是却未能伤得它分毫。
刀客见这样不是办法，就迅速远离铁傀儡而去。
铁傀儡以为刀客要跑，就迅速朝着刀客离去的方向狂轰滥炸。
却未曾想刀客来到了一门火炮的位置，用力将火炮翻转了过来开始往里面填充火药，然后将炮口对准了那个铁傀儡。
那铁傀儡见状不妙就要转身逃走，但因为浑身都是玄铁，半天才能挪走一步。
刀客瞄准着铁傀儡开了一炮，瞬间使得铁傀儡连连后退然后倒地，同时船身受到了炮击开始发生剧烈的摇晃。
刀客又连开几炮，让这船身接近解体，而那铁傀儡也被轰成了碎甲片，这铁傀儡之中竟还藏着一人，刀客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毁了容的光头，刀客跑近一看，那光头一边口吐鲜血，一边爬着想要逃离这里。
铁疙瘩虽然为光头抵挡了一些火炮的威力，但是剩下的冲击力也足以让光头五腑六脏移位。
“你要是能活着回去，替我转告你们的门主，假有时日，我必定会再次拜访唐家堡。”刀客用着平静的语气对光头说道。
如今巨船一战过后，刀客与唐门之间已成不死不休的局面，与其要面对唐门疯狂的报复，还不如亲自上门把他们杀怕了来得痛快。
今日命丧于此的唐门青年才俊，已然成为这盘江湖屠虎之局的落败之棋子。
刀客从这黑色巨船上拿了几把完好的铁伞，打开按动机关把他们往水面上扔去，越扔越远接连扔了好几把，这些急速转动的铁伞能够停留在水面上些许时间，刀客从巨船上运起轻功跳过一把又一把的铁伞，又在水面踏步了一阵，回到了那艘小船上，打开了留在手上的最后一把铁伞，然后让那船夫继续朝着徽州而去。
半夜四天开，星河烂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