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动态平衡
在我的第一本书《身体信使》[1] (Le Corps messager)里,我就介绍了体内动态平衡这个概念,用来说明联结/爱、探索/自由这两组互为补充、不可分割的方面。我将希腊语单词homiois(相似)、dunamis(力量)、dunamai(能力)组合起来创造了homéodynamique(体内动态平衡)这个词。人类一方面保留着自己的身份,使其保持不变(homéo:相似),另一方面不断进化,总是试图走得更远(dynamique:动态)。当时了解人类动机最常见的模式就是内环境稳态和减压。内环境稳态这个概念是克劳德·贝尔纳(Claude Bernard)提出的,指生物体尽管受外部环境的约束,也会保持自身的平衡。弗洛伊德心理动力学的动机原则[2]就建立在内环境稳态的基础上。在弗洛伊德看来,最理想的心理状态就是没有任何刺激的状态。我们行为的目的是缓解心理压力,消除它以重新回到平衡状态。如果说内环境稳态原则看上去似乎准确地描述了我们的某些生理机能,但它在阐释心理问题方面所起的作用并不明显。即使那时候我对弗洛伊德和他创立理论的方式并没有像今天这样了解那么多,但这位精神分析学创始人的论断在我看来并没有反映事实。依我看,一般来说,人类以及其他生命并不满足于试图恢复平衡或维持现状,而是寻求压力、兴奋、刺激。实际上,不平衡本身才是进步、成长、进化的源泉,因此也是喜悦的来源。在我看来,这种情绪值得关注。压力减少能带来愉悦,但它并不是喜悦的根源。相反,喜悦似乎与训练、探索、朝着目标奋勇前进以及超越自我紧密相连。
生命是一场运动。从对周围环境进行探索的婴儿长成坚持不懈试图超越自己的运动员,中间还经历了尝试各种禁忌的青少年时期,人类一直致力于飞得更高,走得更远,追寻新的经历。这是动态层面,是对进步、成长、创造的向往,它给我们的生命指明了方向。人类的智慧激励着每个人,不仅促使我们更好地去适应,还令我们成长、努力创造新的纪录、探索未知的地方。探索是生命的推动力。
在兰托尼奥·达马西奥[3] (Antonio Damasio)的一本书里,我很惊讶地读到大卫·劳埃德(David Lloyd)、米格尔·欧恩(Miguel A. Aon)和索尼亚·科尔塔萨[4] (Sonia Cortassa)于2001年时就进一步发展了体内动态平衡这个概念。当然,我并不认为他们读过我1988年出版的书(那时书还没翻译成英语)——我在书里科学地阐述过自己的直觉,而他们的论断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断言:“内环境稳态被看作一个通用原则,然而越来越明显的事实就是:保持现状并不能解释生物的复杂性,也不能解释生物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的演变,而正是这个过程让生物朝着复杂却有规律的方向发展。”在文章《为什么是体内动态平衡,不是内环境稳态?》(Why Homeodynamics,not Homeostasis?)中,他们强调了生物系统中的内环境稳态只是特殊情况而不是惯例。
我的假设是喜悦这种情绪服务于生命的意义和我们的认同感。它能让我们回答一些棘手的问题,比如“我是谁?”“我到哪儿去?”“我从哪里来?”还有“我在哪儿?我的位置又在哪儿?”当我们感觉到喜悦时,我们不再疑惑。“我存在!”我们的生命从此有了意义。
如果说“意义”这个词在它的三个定义——意思、方向、感觉里汇集了喜悦来源的三个方面,那么,这是偶然的吗?
“自从我的孩子走后,我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达芙内这样哭诉时,想表达的是她的生命没有了内涵。横向轴,是相似的,包含联结[5]、社会关系、我们在群体里的位置、价值感和归属感,它赋予我们的存在以意义。纵向轴,是动态的,是向往自我实现之轴,它来自过去(我来的地方、我的根源),指向未来(我要去的地方、我的价值、我的目的),服务于成长和创造。动就是活着,活着就要动。奔跑、跳跃、跳舞……都是活动身体的表达。在这个轴上,我们能表现出自己创新、创造、探索的那一面。这也是我们的个人能力之轴:“我能。”它赋予我们的生命以方向。
在两轴的相交处,只有感觉。我们就在这儿,在平衡面和动态面的交会处。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我们处于现在。此时此地,感觉到活着这个简单的事实就能让喜悦喷涌而出。看看漫天繁星或落日余晖,闻闻玫瑰或松枝的香气,这些感觉让我们与广袤的世界建立了联系,和宇宙连通起来。我们在自己身上感觉到了生命的振动。这股生命之波来自于过去,携带着我们的个人历史、家庭历史、部落历史,还有人类历史和宇宙历史,作用于我们的现在。它穿过我们,朝着未来前进,它画出了未来,那是我们个人和集体的未来。
[1] Filliozat, Isabelle, Roubeix, Hélène, Le Corps messager, Une analyse du processus de la maladie dans une perspective transactionnaliste, La Méridienne出版社, 1988。2016年9月由DDB出版社再版。
[2] Nuttin, Joseph, « Problèmes de psychologie de la motivation humaine», Revue philosophique de Louvain, 1961, Vol. 59, n°62, pp. 348-370.
[3] Damasio, Antonio R., Spinoza avait raison. Joie et tristesse, le cerveau desémotions, Odile Jacob出版社。
[4] Lloyd, Aon, Cortassa, « Why Homeodynamics, not Homeostasis ? » Scientific World Journal, 2001 Apr. 4 ;1 :133-45.
[5] 联结在此处为心理学的一个重要概念。遗传性和联结性是人类意识的本质特性。——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