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三部曲3:白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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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得知洪城被土匪攻陷,老统领命副师长谷子琪带部队急行军,将洪城团团围住。谷子琪是筸城本地人,少时家穷,后在德州省立师范毕业从军,作战勇敢,也颇有头脑,所以很得老统领的赏识,从排长、连长一直升到副师长。但正因为脑子聪慧,他有些恃才自傲,特立独行。在老统领看来,瑕不掩瑜,所以,凡有重大军事行动,总是首先想到他。谷子琪带兵围住洪城后,没有贸然深入。他发现守城的士兵皆戴着头帕,端着的是旧式步枪,有的还背着鸟铳,确定城内不外乎一伙打家劫舍的土匪。谷子琪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包说道:“那儿叫小南岭,是攻城的必经之道。陈营长,你带两个连,天黑之前一定要设法攻占它。今晚上我们一定要发起攻城。”营长陈范领命后离开,回到自己营部所在地,给两个连长交代了分兵合围部署。待两支队伍包抄出发后,观察了一阵,陈范突然抽出了腰间的手枪,朝天开了一枪。“冲啊!”筸军呐喊着纷纷跃出掩体,从正面向小南岭发起冲锋。

洪城正街一间封火筒子屋大院,是韩章的团部。筸军来得太突然,匆忙间,韩章只穿着一件衬衣。洪城的空气里飘着硝药的香气,他瞪着满是血丝的大眼睛,拿着望远镜向城门方向观察:远处浓烟笼罩,近处不时有炮弹在指挥部旁边的街道或民房上空炸响。木格子窗棂“哗哗”震颤,残破的糊窗白引纸纷纷坠落。一个下级军官上楼跑进屋来,他浑身伤痕,报告说:“小南岭情况危急,弄不好就要丢了。”韩章气急败坏,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口,叱问道:“小南岭易守难攻,让你们一定守住,这么一会儿就快要丢了?”“敌人火力猛,筸子兵又个个不怕死,如有神助,刀枪不入。我们一个连的弟兄全都阵亡啦!”“娘卖的,都是一群饭桶,废物!”韩章手一松,把那人一把推倒在墙角落,顺手抽出腰间的手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团座饶命!”那人牙关打战说,“筸军人多势众,家伙精良。你看,我、我们手上的是些什么,老套筒,鸟铳,莫说是抵抗筸军,就是打野兔也不一定打得死啊。”韩章想想也有道理,抽回了枪口。“团座,你不是说黔军马上会有好枪好炮调给我们吗?”那人慌忙爬起来说,“请团座立即拨发新武器吧,我愿带兵重新夺回西门,将功赎罪!”韩章没有说话,脸黑黑的。他走到一部老式电话机旁,一阵猛摇:“喂,哦,柏师长,我可终于找到您了。”韩章兴奋而急切地在电话中说,“我是韩章呀。柏师长,这边情况很不妙,筸军的大部队就要攻城了!”电话那头的黔军师长柏辉大声骂道:“慌什么慌?我命令你们全力顶住。”“顶住?就靠我们这点兵……”韩章说,“师长,不是原先都说好的吗?我们只是先锋,你们的大部队就会过来,如今……”电话里的声音吼道:“大部队正在集结,你以为是扮家家,需要时间,懂吗?现在,你们得好好顶住。”“师长,筸军兵多火力足,恐怕顶不住……”韩章几乎是哭丧着脸。“顶不住?让你当这个团长是专门吃干饭的?”柏师长怒吼着,“顶不住也得顶。丢了城,你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对方“啪”的一声把话筒扔了。“说话像放屁,狗日的黔军!”无奈,韩章也扔了话筒。他随即抽出腰间的枪骂道:“都愣着干吗?统统都跟老子一道上前线去。”

韩章领着自己的警卫连赶到小南门阵地。阵地上浓烟滚滚。他看见山包包的林子里、堑壕中,到处都是歪斜着的士兵尸体。他拿起副官递过来的望远镜,不远处敌方的阵地似乎很平静,但是他知道一场新的雷暴正在酝酿。果然不久新一波攻击就发动了。夜色扑落下来的时候,筸军副师长谷子琪命令发动总攻。轰轰轰!几门山炮同时照着城门洞开火。天上起了火烧云。又一阵猛烈的炮火中,城墙被炸开了一道大豁口。韩章哪里抵挡得住,匆忙放弃了小南岭,狼狈撤退回城中指挥部去。不久,一个包扎着手臂的军官急匆匆跑上楼来。韩章见是西门的守兵连长,忙问:“西门那边情况怎样?”“团……团座……”连长闪烁其词。韩章厉声问:“我是问你情况到底是怎样?”“报、报告……西、西门已经失守了!”连长说。“娘卖的!”韩章大声吼道,“赶紧回去,组织巷战抵抗。”连长领命离开。“怎么办?怎么办?”副官在旁边一直催问。韩章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摇电话,终于接通了。他大声与对方说话,争执,甚至吼叫,但到后来,他的声音变小了,无力地轻轻把话筒放下了。副官担心地问:“团座,怎么了?他们难道真的见死不救?”韩章冷冷地说:“柏师长说援兵马上就会到,如果实在坚持不了,就暂时放弃洪城。”“放弃洪城?那我们还能够打回来吗?”副官问。“你问我?老子又去问哪个?”韩章无可奈何地说,“娘的,真不知道他狗日的黔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招安,改编,分明是给老子下套子,让我们给他们当炮灰。”副官说:“团座,难道我们用这么多兄弟的命换来的这座城就这么随随便便扔了?”“没办法呀。说得好好的,我们先攻下城,他们的援兵武器立马就到。结果呢,全是话夫子。”韩章说,“骂娘也没有用。赶紧下令撤退,莫把老子的那一点点本钱全都赔光了!”新收编的黔军守城团座韩章见筸军来势汹汹,请示柏辉后撤出了刚刚到手还没焐热的洪城。

王家烈不久前刚刚夺回黔省主席宝座,湘省主席何键便催促他履约攻击“湘西王”。屁股尚未坐稳,虽说不太情愿,但有约在先,也只好开始行动。知道这次行动有些仓促,也明白“湘西王”并不是吃素的,于是他派少将师长柏辉、中将参军王田率两个团开始包抄湘西后路:王田部队的目标是先攻下黔东的铜仁,拿下后再进攻筸城;柏辉的任务则是直接袭扰湘西。柏辉接到任务后犹豫再三,最后的打算是先扫清湘西的外围——从地处相对边缘、兵力较薄弱的洪城下手,于是设法招安了地方匪首韩章,并暗中派一部分黔军部队掺杂,以土匪闹事的名义展开对洪城的攻击占领。韩章一直盘踞在城外龙头山一带,熟悉地形,兵们不怕死,作为先头部队倒是不错的。柏辉派人与韩章多次联络,许以黔军团长大位。韩章落草多年,混迹江湖,但一直有心接受招安,成为国军正规队伍,以便洗白自己山大王的匪寇形象,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密约达成后,柏辉与之详细商讨了攻打洪城的计划,还特意给韩章送去了一批德式钢枪和一些子弹。韩章十分卖力,也确实一举攻陷了洪城,只是柏辉那边准备不充分,后援跟不上,故而让韩章栽了个大跟斗。

进驻洪城后,担心韩章会杀回马枪,谷子琪要求各部队加强警戒。覃啸天因熟悉洪城情况,被派到先头部队担任副官。翌日,在城头视察的覃啸天发现郊野有异动:茂密的山林里,时不时会有树木枝丫晃动和偶尔的骚响,于是立即去汇报。谷子琪不敢怠慢,带着陈范等一起来到了城楼上。谷子琪用望远镜观察了很久,说:“没错。林子里有埋伏。看来,悍匪没有逃远,打算反扑。敌人既然准备反扑,一定会更加疯狂。”谷子琪说,“陈营长,你赶紧安排人手修理加固好郊外原有的壕沟,及时补充弹药和干粮。”陈范接令后便指示覃啸天带一支部队到小南岭备战。两天之后,覃啸天感觉密林里显然已经有队伍在集结,于是带着两个士兵趁夜色悄悄接近了那片树林。覃啸天趴在草丛里仔细观察,果然有情况:应该是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部队宿营在这里。这时,有一团黑影拨开刺蓬往这边缓缓移动。他屏住呼吸,对身边的两个士兵做了个包抄的手势。缓缓移过来的人的身影越来越大,呼吸声似乎也能清晰听到。那人晃荡着,绊到了什么硬东西。啸天突然直起身子,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倒了。“啊——救命——”那人挣扎着大喊。但手枪狠狠地往那人脑袋上一拍,那人就不再出声了。砰!不远处的林子里响起了枪声——敌人还是听到了,开枪追过来。覃啸天急忙拾起那人扔在草窝里的枪。吙!正儿八经的德式钢枪哎!覃啸天有些怀疑,瞥了一眼那个仰躺在地上的兵,黑家机布衣,四块裤。他俯下身子,一把扯开那人的外衣。眼前的情景让他脊背上嗖地冒出冷汗:内衣竟是黔军的军服!他感觉到事态严重:也许陈老统领和镇守使一直担心的大事终究还是发生了——筸军要被人抄后路了!正思考时,一串呼啸的子弹密集飞了过来。“走!赶紧撤!”覃啸天下了命令。

在韩章部队悄悄杀回洪城南郊的那天晚上,黔军柏辉师长麾下的四团主力偷渡沅水,与韩章部一道合围了洪城。轰轰轰!城外的黔军开始了对洪城的炮击。炮弹划过,尖锐的呼啸声直捣耳鼓。“没错。是黔军,就是黔军。”谷子琪做出判断后,踱步良久,然后问,“对新的情况,各位有何意见?”瘦参谋长凑近前:“师座,如果这一次遭遇的真是黔军主力,那我觉得洪城虽好,但眼下不可久留。”谷子琪半天不作声,来到地图前凝眉思考。瘦参谋长又说:“师座,尺蠖之屈以求伸也。打仗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保存实力,现金为王啊!”“好。我们就做两手准备吧。陈范!”谷子琪无可奈何,突然大喊,“你赶紧去小南岭亲自指挥。如果黔军发动攻击,一定要死守小南门一天的时间。”随后陈范就带着几个军官出城赶往小南岭了。“各部门赶紧做好撤退准备。”谷子琪对其余官兵命令道,“今天午夜,全部撤出洪城。”

陈范带着大部队匆匆穿越城门,沿街向西门方向跑。走在路上的裴镇长望着眼前的景象,很惊诧,便急行着追赶,追到队伍前头,忙问:“陈营长,你这是把部队带到哪儿去?”陈范一见他,皱眉抱怨:“哎呀,裴镇长,我们一直在找你,你去了哪里?”“我出城去了亲戚家。发生了什么事?”陈范说:“土匪又要攻城了。这一回,攻城的可能还有黔军……部队恐怕得马上撤。”裴镇长纳闷儿地问:“黔军?黔军有那么厉害吗?你们……怎么说撤就撤?”陈范说:“黔军这次是有备而来,我们估计不足,只能先撤出去。老镇长,放心,我们一定还会打回来的。”“哦。那样就好。”裴镇长说,“我们都盼着你们早些回来啊。”“会的。”陈范说,“对不起了。有劳镇长大人费心,赶紧布告市民,尽量减少损失。”不久,街上铜锣乱响,喊声一片:“乡亲们,土匪又要攻城了,各家各户做好防备啊!”但一天过去,黔军没见有什么动静,覃啸天急急来到指挥部:“大部队已经全部从西门撤退至后山。师长,你也赶紧撤吧。”谷子琪点点头,对身边的副官说:“东西都收拾好了,那就走吧。”覃啸天问:“师座,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走?”“玉屏。”谷子琪说罢,大步走出了指挥所。筸军刚走,韩章的部队就跟着屁股后头攻城了。

筸军没有反击,韩章不费吹灰之力便捞回了一座城。黎明之前,天空尚一片黑暗,厚重的城门“吱呀呀”打开了。士兵在正街两侧排开警戒线,松明火把像两条长长的龙灯。韩章得意扬扬地骑在一匹大马上,带领着部队进城了。一个着长衫的老者领着几十个地方商人百姓过来迎接。老者举手敬礼:“欢迎韩团长再次莅临洪城。”“多谢!多谢!”韩章拱手还礼,然后猛一拍马屁股往城里奔去,大笑道:“哈哈哈哈。洪城,老子韩章又回来了!”进了城,韩章便让手下的弟兄们喝酒吃肉,狂欢庆贺。

不久柏辉带着黔军大部队赶到,见韩章乐哉悠哉地缩在城里烂醉如泥,把韩章一顿臭骂。韩章只得紧急集合部队出城,跟在筸军后头猛追。两天两夜,奔逃的筸军终于甩脱了韩章部的穷追猛打,来到了玉屏河畔的罗家山。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筸兵们宰杀了一头猪,还到处捕捉在街道和菜地里乱飞的鸡,把镇子里所有的酒都买光了。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唱阳戏、猜拳、行酒令……一直闹腾到半夜。只是,这天夜里,柏辉的第八团已经乘着夜色抵达了玉屏河。快天亮的时候,醉酒和不醉酒的人都随随便便倒在地上,靠着墙角睡着了。

装载黔军的几条木排悄无声息地划过了玉屏河。木排捣碎山影抵达岸边,全副武装的士兵便纷纷跳上沙滩,占据了河边的几处高地。柏辉一挥手,手榴弹轰隆隆的爆炸声、机枪的嘟嘟声山鸣谷应。筸兵们从梦中惊醒,慌不择路。蜷缩在一家地主花架子床上的谷子琪是被炸弹的巨大声响震醒的。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裤子拢上,便冲到院子,指令陈范带一个营进行阻击。他自己则带着大部队向江口、松桃方向撤退。天未大亮,有些黑,黔军不怎么熟悉地形,故而大部分筸兵都跑掉了。担任阻击的陈范退到一小山垭口,交代覃啸天组织士兵赶紧构筑工事。没过多久,黔军就赶过来了,还拖来了几架山炮。炮弹纷飞如雨,本来就十分简陋的临时工事有的被炸塌,有的被夷平,官兵情绪恐慌。一个士兵首先跳出战壕,向后方逃跑。陈范忙大喊:“弟兄们!不能退,谷师长带的大部队还没有完全转移呢。”但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士兵向后方逃去。砰!陈范鸣枪警告。旁边一个兵刚要跳出战壕,一下就被陈范抓住衣领,用枪顶住他的脑袋:“谁敢跑,老子就地毙了他!”士兵们只好跳进堑壕去。这时,一颗炮弹落了下来,浅浅的堑壕被填埋成了平地。没被埋着的兵们慌忙爬出来疯狂溃逃。“卧倒!卧倒!”陈范痛心地大叫。这时,一个通信兵过来报告说:“营长,大部队已经完全转移,师长命令你们相机撤离。”“大部队已经撤离,大家边打边撤。”陈范下达命令后,阻击队胡乱放过一阵枪,飞快地潜伏进一片灌木林。

筸兵的突然蒸发让呈散兵线追击过来的黔军士兵一下子迷茫了。“妈的,筸军都跑掉了。”“不会吧,应该没那么快,那边像是有人,也许就在这一片林子里。”“好。过去搜。”躲藏在灌木林草窝里的筸军阻击队员听到了山林里有杂乱的声响,似乎越来越近。覃啸天问:“营长,怎么办?”陈范没有作声。副营长说:“怕他个卵。拖刀子,近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覃啸天说:“敌军人数明显占优,硬拼太吃亏!”副营长说:“那就等着敌军过来活捉?”陈范突然说:“你们看过空城计没有?”啸天和副营长全一愣。两人都晓得陈营长平素爱唱戏,是大票友,但弄不清他今儿要唱的是哪一出。“敌人现在并不清楚我们是不是撤走了,是瞎子摸象。你俩带队伍悄悄撤走,在过去五里地的猫儿洞那边等我。”陈范说,“好久没唱戏了,我今天就给他们吼几嗓子。”“营长,这样……”覃啸天很不放心。“你们赶紧撤吧。”陈范说,“快。我去把他们引走。”陈范边说就边撩起裤腿往地上拉尿。“好。营长千万小心点。”覃啸天说罢,轻轻一挥手,“全体撤退!向大部队所在阵地撤退。”

待众人悄悄地退到身后的林子里去,陈范突然弓下腰,抓了一把尿湿的黑土往脸上一顿涂抹。他脱掉外衣,猛地蹿出了林子,大声号叫:“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哪……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黔军在林子里胡乱搜索,却突然听到有人嘶哑着喉咙在唱戏。他们看见一个头发凌乱、赤着上身、满脸泥污的汉子,用竹棍作马,疯疯癫癫来回游荡吼叫。“妈的。原来是个疯子。”一个黔军军官说,“老子们上当了,走,往那边去搜。”黔军又在另一片林子里胡乱搜索起来。

覃啸天等悄悄逃出林子,撤退到五里外的猫儿洞,不久,满脸尿泥的陈范果然安全回来了。大家兴高采烈,加快速度向师部所在的白水洞靠拢。来到白水洞,覃啸天急忙跑到谷子琪身边汇报:“陈营长真机智。他一个人打赤膊装疯唱阳戏就把黔军引走了。”谷子琪说:“嚯,陈范这个票友还真唱了一出空城计啊?”正说着,远处尘土飞扬——一支黔军大部队已经斜插了过来。“师座,我们怎么办?”覃啸天问。“跑是跑不成了,立即组织就地反击。”“能顶住吗?”“凭我们的实力,居高临下在这里顶着,黔军一时半会总是莫奈我何。”谷子琪说,“只是若无援兵过来,我们恐怕最终会被他们全部慢慢消耗掉。”覃啸天说:“可得赶紧让老统领派兵啊。”“我也正这么打算。”谷子琪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啸天,你来得正好。你想法赶紧突围出去把信送到老统领手里,让他晓得这一回黔军出动要抄我们的后门了。”“师座放心。”覃啸天把信收了,整理了一下行装,一把跃出战壕。“等等!”谷子琪大声喊。覃啸天停住:“师座还有什么事?”“你这样去猴年马月能回到筸城?”谷子琪招了一下手,“去把我的马牵来!”勤务兵牵过来一匹马。这是一匹屁股很宽的棕马。覃啸天有些犹豫:“师座,这……”谷子琪吼道:“莫啰唆,赶紧上马,走!”覃啸天在马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棕色的大马扬蹄飞奔起来。覃啸天追上几步,一翻身跨上了马背。他冲出大约五百米的距离,便被敌人发现了。“瞿瞿瞿!”一排连续的子弹飞过来。这一排子弹来到的时候,他的马已经飞快地跑出了二十米。覃啸天勒住了马头,左右巡视了一下。隔着雾尘,他估计在他右边的林子里有几十个土匪,而左边的林子里,人数更多,起码在一百人以上,而且似乎是黔军。他打算往相对薄弱的右边方向突围。但这时,右边林子里的土匪已经开始发起冲锋,他们呐喊着,大多数都高举着亮晃晃的腰刀。左边林子里的敌军更是列成波浪式阵型开始冲锋。覃啸天一下子便陷进了混乱的包围圈里。覃啸天判断了一下,只剩下一条出路,那就是冲断从右边冲锋过来的土匪们稀疏的队伍,往玉屏河边退去。“娘卖的,接招吧!”他抽出马刀,大喊了一声,拍马冲进了土匪的人围子。他左砍右杀。马头照着一排匍匐在地正面射击着的匪兵冲过去。他猛地一拉缰绳,棕色大马昂起了马头,飞身从匪兵的头顶上飞越而过。

“砰砰砰砰!”匪兵们一阵惊慌后,纷纷回头猛力射击。随即,机枪便像发疟疾一样颤抖着从林子里、从土坡上一梭接着一梭地追着狂射。“打死他!打死他!追啊!”一群群黑影呐喊着紧追不舍。覃啸天弓着身子,紧贴着马背,没命地用鞭子猛戳马屁股。棕马因疼痛而不歇止地狂奔。猛烈的风一阵一阵从东方刮过来。沙土像褐色的云雾罩住了原野。往高空飞腾的雾气罩住了太阳。风吹乱了他的军衣、马尾和马鬃。眼睛被风沙刺得流泪,就是不远的地方也很难看清。他一切都不顾,也不管方向,只是不断喊叫着拼命地挥动鞭子,让马加快奔跑。到后来,那马就突然倒下了。覃啸天被甩得老远。跌倒在地的覃啸天啃了一嘴泥。他勉力坐起来,发现周围很是安静——他十分庆幸,自己终于平安了。他起身走回来,看见那匹壮实的棕马侧倒在黄土地上。马的眼睛是很亮地睁着的,马嚼子下堆着一摊白色的泡沫。覃啸天的眼睛顿时便湿润了。他用手使劲将棕马张开的眼睛抹闭上,敬了一个礼,缓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