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佰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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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暗夜初稿

我是马佰,我和我的家人们,是一块一块砖,垒起长长的一堵墙,由奶奶锻造出坚固的门锁,将我们紧紧锁在一起。奶奶锁起来的是家,我们的记忆在忘却,将往事一件又一件封存,那丰富与稠密的记忆,打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由千千万万点点滴滴的事情组成,像星辰一般繁荣。

那星辰之下,春风在屋顶浩荡,万物复苏之际,也会以为世间生命力均如新鲜的树枝一般即将枝繁叶茂。可看着奶奶望向窗外的明媚,神色渐渐地恍惚起来,我们也明白,奶奶的生命之路积重难返。

或许事情的发展拥有着个性且独立的轨迹脉络,似乎是偶然,又似乎是一种常态。

即便如此,我们也仍然抱有十分的希望。

黄昏是在蔚蓝而泠冽的一天中来临的。

腊月十六。从我被奶奶在急诊突然握住,眼睛突然直勾勾的盯住我的那一刻起,我身体里的血液就已经僵硬了起来,眼睛蕴满泪水。我努力保持自己的神态,说:

“奶奶!别怕!我们都在!”

可奶奶的眼神中始终透出一丝令人胆颤的炬光。

松开手后,奶奶被推进了救护车中,薄暮在轻纱中朦朦胧胧,冷风扑在我的脸上,也让我越发麻木脱离现实,借着光线透过窗玻璃,隐约可以看见救护车中虚弱的身体,浑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但好在云开了,没有谁会纠缠不休。蓝天扯散了那一团团棉絮,灰暗的云块瓦解,薄雾的披巾勒住了病魔的脖颈,喜悦地迎接新一天的降临。

腊月廿九,大寒。奶奶的身体基本稳定,医生说回家静养,那种欢乐好像步兵回到了地堡,奶奶这处庇护所可按我的心境成为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堡、一个避难所,或是一艘木船。我向医院告别。当汽车的引擎声响起时,我心中升起的是怎样的幸福。

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将奶奶抱到副驾驶座后,我驾驶在柏油马路上就像走红毯一样,很愉快。路两旁一盏盏的路灯也透露出五彩色的光芒,行车的喇叭声十分悦耳,街边的嘈杂声甚是温馨。我很想对着菏泽呼喊,嗨一声:

“他妈的!我们回来了!”

五小时后。

腊月三十,除夕。凌晨十二点,我们一行十六人站在昏暗的ICU门外,默不作声。

大年初一,春节。全家人围站在病床的四周,我紧紧握住奶奶的手,抚动她的脸庞不停抽泣着说:

“奶奶!醒一醒!奶奶!睁开眼睛看看我们!”

生命不会随风而逝,我本想用这一句话安慰自己,但我觉得过于浪漫,于是我说:

“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夜的间歇后,风力开始加倍。即使到了白天,也未曾衰减。云开雾散,太阳光芒四射,偶有一片云飘来反击,也被吹散于朦胧之中。沐浴在阳光下的湖岸上投射了道道树影,到午时太阳恢复镇定,刺透锋线,逼黑暗涌回来处。

正月初六。当黑暗退去后,奶奶醒了,她笑的很开心,我们也以为再次触及到了幸福。

正月初八。奶奶身体稳定了下来。

正月初十。奶奶转到了康复医院,同时冬季将去,青灰色的湖面也暗示着春天早已摩拳擦掌。

正月十四,立春。这一天,春天的兵力已经抵达,我能感觉他们已经准备发起进攻,但还不敢断言能够收复失地。

正月十五,元宵。凌晨一刻,爆竹声划破静寂,窗外被烟花点亮,我拉开窗帘让奶奶欣赏这大美的景象:初来乍到的春天、绽放的烟花、明亮的夜晚、闪烁的星、重现的鸟、碎裂的冰。

正月廿三。傍晚我坐在病房板凳上远望着太阳逐渐消逝。奶奶的手被我握在手中,病房中气温为二十八摄氏度。天空好似一幅绸缎,不知哪来的一声嘎吱声使奶奶抖动了下手指,窗外一只狗吠了起来。

正月廿四。奶奶说要回家过年。

正月廿五。奶奶病情再次恶化。

正月廿六。奶奶在病床上抽搐了片刻。

正月廿七。准备转院治疗。

正月廿九,雨水。奶奶一夜无眠。

二月初一,我在今天早上接到电话,奶奶再次进入了抢救室。奔赴在前往医院的大街上,因光线而迷乱,我大口呼着车中寒森森的空气,就像身处荒原上一样,满心凄凉。

那不仅仅是我自己在动,同时是我的生命,我背后的家在推着我动,我不仅是去陪奶奶,更是回归属于我的那处庇护。

我们站在抢救室外的走廊上,阳光透过窗照进来,熠熠地环绕着我们每一个人,但驱逐不了屋中的灰霾,这道霾,只有奶奶才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