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扶贫纪事（二）
凡林荫道的街角本是我的住所，立冬降临，也已是红衰翠减。未彻骨的冰，嫩寒风来，阳光下晾干的亵衣，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山间流泉清冷的味道。
湿黑的树干将枯枝伸向我住所正对着的广场，刺满了蓝空，投身于温润的寒风里。我起身去街边早摊吃早饭，数枚落叶向我醺醺涌来，妩媚得毫无顾忌，我恍惚在落叶的情欲里柔和酥慵，蓦地在踉跄中兴起以茶代酒一愿。
吃完早饭后，看了眼时间刚刚好，再晚会儿去税务帮扶工作站就要迟到了。转眼做乡村振兴工作已有一个多月，在焦局长的统筹带领下，我和王煜惠也基本摸清了自己的工作任务以及脱贫监测户的一些基本情况，和绝大多数人也已经在村委会打过照面。其实扶贫工作初期挺单纯的，因为无论是收集数据还是填写表格，都只需要进行摸底调查就好。
回顾第一次对监测户的走访，现在想来，不过只是认个门。按照县里的安排，接下来还要对全村一般农户统计台账，跟村民们深入进行单独的面谈，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并不限次数的走访，为的就是把乡村振兴工作做好。
用焦局长的话来说：“要想做好乡村振兴工作，就要你们真正融入到南社村，成为南社村的一份子！”
既然是深入的走访面谈，那么时间上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实现的。在此之前的十余天，我由于去到市局参加培训，与南社村有些“断联”，于是在今天早上听到王煜惠告诉我要走访全村一千多户村民的时候，我惊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多...多少？一千多户？”
“没错，一千多户！”王煜惠呲着牙笑着对我说。
“行，一千多户就一千多户！”我咬着牙说。
“咱们今天上午先把南社村2023年度脱贫户和监测户信息采集表填写了吧。”王煜惠扯过一旁的A3大表格递给我说：“这些是昨天刚拿回来的，虽然还不着急要，但是咱们先填上去吧，以免哪天镇上突然收取，届时别再搞得手忙脚乱的。”
“没问题。”我颤抖着双手从王煜惠的手中接过表格，跟自己的上半身对比着大小，颤颤巍巍地说：“这表格的尺寸有点儿过于大了吧。”
于是接下来整整两个小时，我和王煜惠以风一般的速度，她在电脑和记录本上寻着数据，我在铺开的表格上填写着一个又一个空隙。
“诶？马彪你看，老乔家的年工资性收入笔记上记的明明是一万八，怎么电脑上是一万三呢？”王煜惠停过手里的动作，语气有些着急。
“我看看。”我拿过王煜惠手中的记录本，看着上面的一串被涂抹掉的数字，和下面一个重新写上的数字，我问她：“会不会是因为在第二次的核对过程中，我们发现了老乔家的数据有误，但是我们只订正了记录本上的错误，而对电脑端的错误疏忽大意了呢？”
王煜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应该是这样，还好我们最初选择了两种方式同时记录，现在看来是正确的，不然咱们有些数据弄错了都不清楚。”
我笑着说：“没错，不过咱们还是先把这一家标记一下吧，待会儿咱们再去村委会找到相关负责人确认一下，以免出现差错。”
两个人就这样越干越顺利，越干越起劲儿，要不是在税务帮扶工作站内，怕是整张桌子上的东西都要清空了趴着写。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中午，呼啸的风声相互追逐，近处的山坡催人入眠，这段时间对我来说也只是闭眼之间，在我还没有从午休的睡意中缓过神来，人便已经坐到了税务帮扶工作站。
脑海里浮现出了上午老乔家的数据，“一万三...一万八...一万三...一万八...”我握上记录本突然起身，吓到了一旁正准备打水的王煜惠，“我得上村委会办公室问下老乔家的年工资性收入，上午忙起来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走到村委会办公室门口，先向里环视了下村民们，然后进门的时候招呼了一声：“燕儿姐？我来找您询问一下老乔家2023年度工资性收入，我...”我边说边摊开老乔家的那一页，正准备将数据指给她。
“一万八。”在我话音未落时，老乔家的这串数字便已经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好的。”我合起手里的记录本，苦笑着喃喃道，“要做好乡村振兴工作，我怕是也要做到这般熟悉，看来还是需要努力啊。”紧接着我扭过头来看向一边填单子的老伯，走到其跟询问道，“老伯，您这是来村委会填什么呢？”
“我来填种玉米的补贴金额。”我听过老伯说的话后，眼前一亮，不拘泥于任何形式的面谈，这摆在眼前的，不正是赤裸裸的机会吗？我立马回到税务帮扶工作站内，一边拽上王煜惠，一边对其解释着并扯过需要填写的单子，直奔村委会办公室。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王煜惠操着一口流利的山西话，和村民展开着精彩的问答环节。
“老伯，您是哪个队的呀？”
“您家里是有几亩地呀？”
“那您今年的地收是多少呀？”
“今年种地的支出是多少您知道吗？”
“不对不对，您今年地收是一万，种地支出的费用怎么能是一万五呢？您这不是搭进去了五千吗？”
......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笔和单子，看着王煜惠吃瘪了的样子，低下头，咬着下嘴唇绷着脸上的皮肤不敢轻易笑出来。
询问完村民后，我和王煜惠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填写那份2023年度脱贫户和监测户信息采集表，填完这些，时间也已经来到了一天里的末梢时分。
仿佛是经历一场大战后，迎接而来了猝然失落的时间。我在前一刻还问自己失落了什么，可片刻后就连这份失落的心情也失落了。
我在失落中收拾着桌子上的各类材料，准备回到住所。
“明天准备入户吧？”王煜惠打破了我的失落，对我一脸轻松的说。
“明天？”我顿时眼前一亮，“好突然，不过没有问题。”我摊了摊手，对王煜惠提出的下一步任务表示赞同。
回住所的路上，天空飘起了雪花。
初雪之倾无气息，流泉清冷的味道愈浓了。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回想今天一天所做的工作，能联想到未来所需要面临的困难，愁苦不时袭来。透过雪的跳动，街角闪烁的绿灯亮光拱进了车窗里，又露微明。
初雪很快就停了。
夜晚雪色凝结，松松、糯糯、虚虚的白，清新、蜜晶、儒雅，从未见过如此早的雪，繁枝积雪精巧玲珑，我的心情氤氲了整座城市。灯火明煌，行车的尾灯，也伴随着疏白而铺向天沿，没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