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佰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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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扶贫纪事(三)

早晨了,风还没有停歇。东边的天空就已经浮现出了一道长虹,但依旧能感觉到一丝凉意钻进了亵衣与肌肤的间隙中。南社村西边的空地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水汽,那过于朦胧,像睡醒前所看到的最后的梦境。

那空地上,也不完全没有东西,仍依稀看到绣着的淡然绿意。空地东边的第一座房子是刘老伯家,他的门前有一棵枣树,在老山羊的咀嚼中,拨弄着仅存的灰杆,有只狗趴在树根旁,伸直了前肢,两只耳朵伴随着风声一起一落。远看村庄矗立在天地间,一些家屋已经在预备早饭了。

短时间后,我和王煜惠出现在了枣树旁,税务防寒服的藏青映衬在湛蓝的天空下,那棵枣树是关落了的大伞,这一刻也仿佛有了新的生机。

农村的大门望过去像极了无底洞渊。往里瞧去,刘老伯的老伴穿梭在院落之间,和院子里的那棵老白杨交错着。那黄叶在半空中回旋着,交织着响,有些飘到了院门口,凄美的阳光无声间悄然而至,努力绽放着锐利的锋芒,晒到这处秃了的小院。坡脚的刘老伯这时出现在了院落中,一队队长二宝见状带着声音向里走去:

“老刘啊,你脚都这样了,就不能消停会儿。”

那带有些许歉意的声音响起:“院子里天天都是落叶,不能没人打扫。”

院落之间已有阴影洒落,刘老伯拾起墙根底下的扫帚,对准院中的落叶,挥过去听是怎么个响。他是坡脚可他每天都不会停脚,挥了几下,每一步都像是踩进了更深的坑洼中。

裤脚被褶了几叠,静悄地滑落了下来。枣树下的那只狗回到了院子里愉快着,窝在能被阳光晒着的地方取暖。

一场初识的相遇常常由欢愉演奏成伤感的旋律,响起的悲鸣声贯彻天际。我的手心开始冒出少许水珠,我拭在衣襟上,裤子上,后背上的水珠,也开始在此刻翻涌。

“刘老伯,让我来吧。”我把手中的纸笔塞给一旁的王煜惠,从刘老伯的手中夺走扫帚,微拂下身,缩动着肩头,开始把落叶装进簸箕里。

我高兴了,觉得这样做是一种欢愉,可是我也懊恼,都已许久,这黄叶怎么还不就此停歇。

身旁的老白杨在听到我的心声后开始动荡,又抖落了一些黄叶,我望着地面,陷入了焦灼。

王煜惠走到刘老伯的面前,指着地上的黄叶说:“刘老伯,您这个脚,以后有这样的事情,就不要自己来做了,一个电话打到我们税务工作站的事情。”

刘老伯扶着墙面艰难地蹲坐在墙角的小凳上,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仍是带有着些许歉意。不知是否因为太阳已经出来了,院中也升起了一些暖意,太阳下的刘老伯扶着的那只坡脚,显露出一丝倦怠。

我走到刘老伯老伴的身旁,用着蹩脚的山西话边说边笑:

“咱家里还有没有稍微高一点的板凳?我看这个马扎对刘老伯来说有些太矮了,蹲下坐起不太方便,比较吃力。”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放下扫帚,一脸难以置信的往着堂屋走去。屋子里没有窗户,被门帘遮挡着的里屋由于未开启灯光,像一张图片四边加入的晕影,没有角落的线条。一张粗布沙发沿着墙根在黑暗里爬,一旁杵着两个跟外面一样的马扎,其中一个的马扎腿部已经断裂过,能清晰的看出之前那条诺大的疤痕,这时外面的风拍打在门帘上,唰唰地响。

刘老伯是在之前做农活的时候,因意外落了残疾。

他明白他因为自己的疏忽给家庭带来了影响,也给村里多添了困难,但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定义:尽可能不去麻烦其他人。

因此每个表情从他的脸上浮现的时候,都同娇羞的女子一般,这面容也符合一位朴实的农民角色。

王煜惠蹲到刘老伯的身旁,开始询问此次入户所需要调查的一些问题。

过了一个时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王煜惠一笔一画记录了刘老伯说的每一个字,我在一旁安静的沉浸着。

老白杨的黄叶还没有落完,但调查已经结束了。我将手中的工具按部就班地摆放回原处。那条狗在一旁寂寞着,看着我们挑动了下眼帘。

“刘老伯,就这些简单的问题,我们就不过多打扰了。”

刘老伯闻言欲起身,我大步迈向前,左手握住刘老伯的胳膊,右手放在他的手腕处,直到刘老伯停止向上的伏动,我这才松开手离去。

西边的空地上还留下些许金黄色的根苗,远看犹如暖色的针浪,锋利间为黄叶做着反映,根隙间洒满了橙黄。

在乡间的小路上,我小心翼翼地驱使着车辆。在又走访了十余户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邻着房屋的小路上,已经飘起了醋酒调香后的味道,部分房屋冒出蒸着的水汽,整个村庄在香味儿中窒息。午时的太阳已经用阳光控诉着这一切了。

午饭时间,王煜惠看出我的心思,她问我:

“是在想早上刘老伯的事情吧。”

“是的,我记得上个月我在机关整理库房的时候,整理出来一张坐垫海绵破裂了,并且靠背上的靠垫也已经缺失了的凳子,便一直没再用,我想与其放在库房等待报废处理的过程中一直吃灰,不如物尽其用,将它放在刘老伯的家中,它的高度对于身材瘦弱的刘老伯来说刚刚好。”

“我觉得可以,它对我们来说可能它没有很大的用处,但对于坡脚的刘老伯来说确实极大的方便了他的生活。”

我当即放下手中的碗筷,拨通了办公室负责人高主任的电话,在我向其说明意图后,高主任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下午了,睡醒后我和王煜惠来到了车里坐着。

“走吧,去机关取凳子。”

王煜惠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愣了,她说:

“今天就去吗?”

“没错,这事儿没有什么可拖沓的理由。”

我脑海中回想着刘老伯扶着墙面颤颤巍巍下蹲的动作,打上了车子的火。

置于机关的库房后,我找到角落那张布满灰尘的凳子,在货架上拾起一条毛巾进行擦拭,确认干净后,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搬进了车子的后备箱,又将其加以固定,防止在行驶过程中意外掉落。

城外一条笔直的大道,此刻我的内心被一种满载而归的心情蒙蔽着,身上明显已经褪去了午时的疲劳,南社的村道上,翻腾着两名税务人的喜悦。

我们将板凳放置在了刘老伯家的屋檐下,敲门呼唤了声,便走开了。

南社村前的一条大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货车呼啸而过,有时候看不见,却也能听见隆隆的声响。我的根在山东,即使不在山东,却也能看见那一位又一位身在山东的异乡人,用着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妥善安置着我在家乡的那些父老乡亲们。我能拿出自己的真心去对待山西的父老乡亲们,就像对待刘老伯,并不是意味着他的生活有多艰苦,而是能够力所能及的去帮助他。我相信,那些在我家乡做着乡村振兴的工作人员,也一定会让我安心。

天暗了下来,冷风袭来,侵略在道路两侧的树木上,仅剩的黄叶稀疏地响着。太阳藏在云后,让本就属于立冬后的凉爽,重新在田间忙碌了起来。

刘老伯的破旧棉袄被他拿了出来,黄昏下,板凳不知道被谁挪到了枣树前,他坐在那张侧放着的板凳上,一条胳膊搭在了侧边的靠背,另一条胳膊顺势搭在膝盖上,他的狗则匍伏在一旁陪着他。暖橙色的余晖照耀在他灰白的胡子末梢,像是收获玉米时簇拥而出的红色缨穗,虽然短了些,但都是红色且起着波纹状的卷。

夜色降临,那张板凳静静地杵在枣树下,夜空中的云像棉絮般被吹着,月亮时不时陷入云围之中。再过一会儿,就有诸多小闪光在黑夜里不停闪烁,一条闪光划过天沿被我捕捉到,静悄悄地带来了优美的歌声,过了好一会儿,歌声依旧响在耳边:

土路变成了水泥板儿呀

家家都有自来水管

听村民跟小满他们聊着天

话里透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