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锁希望

我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在这方面，人们就像马一样：你不能强迫他们信任你，或者把他们逼入绝境，指望他们会敞开心扉。你所能做的就是创造一个让他们感到安全、始终如一的环境，给他们选择的自由。信任是任何关系的基础，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一样。这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容易。当你在乎一个人的时候，这会很难。“为什么我的孩子不跟我说话？”“为什么我的搭档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员工不告诉我他们的真实想法？”答案是什么？因为他们还不确定，和盘托出会不会危及他们的安全感。

当杰里米为我们工作时，很明显，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就像那匹野马一样。但我感觉到这很艰难，比我个人经历过的任何事情都要艰难。最后，他去了附近的一个农场工作，但我们仍然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些眼泪背后的故事。

“我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我的故事，”他后来证实，“我甚至没有勇气自我承认，我不知道自己有多痛苦！”他过去的不幸遭遇的唯一线索就是他的眼神（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与一匹被惊吓的野马的眼神没什么两样）和一系列自我毁灭的行为。在他为我们工作的两个夏天及之后的几年里，我对他的这些行为已了如指掌。

杰里米一生都在努力超越自己的过去，逃离内心的恶魔。当他感到走投无路，无法摆脱心魔时，他就会酗酒，一直喝到恶魔们投降。他住在我们的农舍里，我们像爱家人一样爱他。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人被他的魅力吸引，但也许这只会让他把秘密藏得更深，好像害怕人们知道真相后会不喜欢他。

“你的秘密会杀了你，”现在的杰里米说，“我的秘密差点杀了我。”他说的是字面意思。他从我家的农场辞职后经常四处游荡，认识了一个叫玛丽的好女孩，并与她结了婚，当了父亲。当他的秘密酗酒和强迫性谎言使他的婚姻出现裂痕时，他几乎失去了一切。生活给了他一个又一个机会——几份梦寐以求的工作、充满激情的才华、爱他的妻子和朋友，但这些都无法让他摆脱自我憎恨的破坏性影响。

“我的内心有一个让我痛苦的深渊！”他说。

多年来，被他埋藏的故事侵蚀着他，剥夺了他的睡眠、安宁和任何信任的能力，尤其是涉及女人的时候。最终，他和妻子及年幼的儿子分开了，他的酗酒程度已经到了一个人每晚都要喝一瓶威士忌的地步。他喝得酩酊大醉，从亚利桑那州驱车到怀俄明州，还拉着一辆装满马的拖车。当他在一个卡车停车场醒来时，发现车上的一面后视镜丢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那里的了。即使这样也没能阻止他酗酒。第二天，他放下马之后，警察就拦下了他并因酒后驾驶罚了他，这是他第四次酒后驾驶。在开车回怀俄明州杰克逊的路上，他一直在喝酒。

“那时我感觉生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考虑过把车开离马路。”他回忆道。然后，当他向提顿山道走去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警笛声。这是他被抓到的第五次酒后驾驶，就在第四次酒后驾驶的48小时之内。在怀俄明州，这意味着你要直接进监狱，直到你见到法官。杰里米别无选择，只能停车待罚。

那天晚上，他和十几个人站在一个拥挤的拘留室的角落里，感到极度绝望。他摊上大事了。五次酒后驾驶，他要怎么告诉他的妻子呢？他脆弱的婚姻不可能经受住这一切。他破产了，现在还要支付律师费和罚款。他可能面临牢狱之苦。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办法戒掉酒瘾。他已经做了很多努力——参加互助会，一天天数着日子，接受心理咨询。

他说：“这不是我的本性。”在那个漫长的不眠之夜，他除了祈祷，别无他事。他的心里冒出一个问题：“如果我能戒掉酒瘾，我能成为什么样的父亲呢？”他接受了他的婚姻可能已经结束的事实，但他突然强烈地渴望回到儿子雷顿身边，他想陪伴儿子，这是他的父母从未给予过他的陪伴。

杰里米从未讲过（甚至对他自己也没有讲过）的故事始于他六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离婚了，每人带走了一个孩子，杰里米被留在了极度抑郁的父亲和一连串的继母身边，其中一个继母在身体上和精神上虐待了他多年，而他的父亲却无动于衷。他回忆说：“我上学时身上有划痕和淤青。”但这还不是全部。小时候，他多次遭到性侵，施虐者依次包括一个年长的男孩、一个保姆和一个女性家庭成员。他太年幼了，无法真正理解那时发生了什么，也从来不愿提及。“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他说，“但我太羞愧了，不敢告诉任何人。”一想到去教堂做礼拜的祖父母可能会发现他的秘密，他心里就充满了恐惧。

“我责怪自己……我开始问自己，‘我做了什么，要受这种罪？’我不能对任何人说任何事。”他把这件事埋得很深，以至于他都不记得了，除了某些时刻，他会突然想起某些往事，比如，他的母亲寄来的一封信，他的第一个施虐者的照片突然出现在脸书上，以及他喝了太多酒。这时，他会向朋友或妻子脱口而出一些事情。但很快，他又闭上了嘴，拒绝再多说一句话。

多年后，当我问他那天在农场看到我和小马野火在一起时，是什么让他感动得流泪，他说：“是因为你没有因为马的错误和不良行为而生气。你可以看到每匹马的优点，你不会根据它们的行为来评判它们，即使是那些野性的疯马，你也不在乎。你知道它们受到了伤害。这一点打动了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脑海中重现了当时的情景。“冥冥之中，我知道我一直在做的糟糕选择和犯的错误是由我的过去驱使的。但因为我无法正视自己的过去，所以我一直在评判自己、憎恨自己。看着你和那匹马配合得这么好，让我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你在解锁希望。我多年来都找不到自己的路，但我知道你也看到了我好的一面。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即使在我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你还在坚持。”

在怀俄明州监狱的那个晚上，杰里米差点儿就放弃了。“我只能用恩典来形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说，“我突然意识到，我再也不会喝酒了。酒精离我远去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那次酒驾救了我的命。”如今，他已经戒酒十多年了，并且和玛丽有三个儿子。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但他终于找到了一种方式来讲述自己的故事。首先，他要对他自己讲故事；其次，他要对他的家人和朋友讲故事；再次，他要对咨询师讲故事；最近，他还在公共论坛上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的记忆还在向他涌来，从他埋藏痛苦记忆的黑暗深处浮现出来。他开始热衷于帮助其他男性鼓起勇气公开受虐的事情，并惊讶地发现，这种事情在男性中比他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今天，杰里米已经成为他似乎天生就该成为的领袖。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当他与员工一起工作时，他经常回忆起他从驯马和自己的旅程中学到的教训。

他说：“老实说，作为一名CEO，我认为，我把80%的时间花在了员工的精神健康上，或者，帮助他们处理与他人之间的摩擦。当有人在工作中做出消极的反应时，我学会了不去回应而是去反问‘为什么？’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但他们可能无法讲出来。他们活在了自己感知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