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顶见面
父亲对于他自己的事还真是上心，早早的打电话告诉我，他即将过门的妻子有个很优秀的儿子，已经毕业上班了，并且离我上学的城市不远，可以先加联系方式见个面。
此刻是阿语周末班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快要下课了，我还在和颤音作斗争。舌头都麻了，还没练会。
这个舌尖要颤抖的音对我来说太不友好了，旁边的同桌一边将课本装进包包，一边宽慰到：很多人都不会，语言就是用来交流的，能让对方听明白就是王道。别太苛刻自己啦。
有人加了我微信，自报家门“明朗你好，我是闵俊”
“你好”
“今天方便吗，我刚到N市，请你吃饭。家里准备了一点特产，托我带给你。”
是谁，还给我准备了特产？脑子里疑云重重，对方这是在攻略我？有必要吗？
“好的，谢谢”
“那我在翠湖路的述语餐厅等你”
“好，一会见。”
进餐厅的时候，仿佛又看见熟悉的车牌号，但我没来得及仔细辨别，已经有服务员迎了过来。包间靠湖，三面都是古朴典雅，精雕细琢的中式花格窗，能看见左右包间里人影攒动，觥筹交错。安静中独有一份热闹。
他看见我进来，起身，指了指对面的席位，“还挺快的。”
“嗯，还好，今天不怎么堵车。”
我坐下来，面对他。叫闵俊也是没差，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就是浅约里带了些阴柔，不自觉就让人想起四个字“弱柳扶风”
“听叔叔说，你在农大，是什么专业？”他问话的时候，笑起来，居然还有梨涡。
哼，我爸告诉他是农大，却不说专业，肯定是不想讲。他一直觉得我的专业跟厨师差不多。
“食科”我一边翻菜谱，一边回答
“挺好，食欲是人类几大欲望之一。”
“你有没有很喜欢的菜”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好歹也要问问请客的人
“随你自己的心意”闵俊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了。点了两荤一素一个汤，他还帮我加了份甜点。
虽然对方模样可以，人也细腻。可是我只有干饭的心情，其他的，并不想问。
“我来N市出差频繁，以后常联系，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刚喝一口汤，鼓圆了嘴好不容易才咽下。有没有搞错，跟你说，你是我什么人！有点尬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瞬间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是陈帆，他那豪迈的声音“妈，你快点，我都饿的不行了。”额，他居然在我们隔壁包间
我竖起耳朵，想知道那边还有谁。
闵俊看我像考外语听力一样全神贯注“认识？”
我不说话，点点头。那边人不少，我听见好几个声音。
有个高亢的女音“你一天天的不回家，这会儿希望我快点，我就不。咦，听说你被甩了才得空陪我们吃饭？”
“能不能讲点好的”
“好事，我希望天底下的女孩子，眼睛都擦亮点。”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爸，您当初看中她什么呀！”
“我这样的妈，我怎样了，我也是读过书受过教育有文化涵养的新中国优秀女性，有我这样的妈，那是你三生三世积了德。老中青三代闺女都不想摊上你，敢嫌弃我，你怕是皮糙肉也厚了。”
好好笑，透过窗子的各种不规则小孔，我看到女人说着说着上下其手，拍脑袋揪脸掐手臂踢腿。
陈帆是防不胜防，一边用手遮挡母亲的攻击，另一只手试着回击“妈，你真是够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能不能斯文点”
好不容易捏到了母亲肩膀一把，“肉还挺多，广场舞没效果啊”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经常不回家，也不指导指导我，自从生你之后，我就再也没瘦下来”
“得得得，什么叫生我才没瘦下来，你要是生别人也一样发胖”
“还敢顶嘴！”
“你就是易胖体质”
“小混账”
两母子打闹得尽兴，这副“母慈子孝”的景象，真让我有点愣神，原来，陈帆母亲是这样的性格，快五十岁的人了，如狼似虎，巴掌拳头伺候起体育系的陈帆竟然毫不吃力频频上风，对陈帆补了个左右开弓才休战。
有男人幸灾乐祸哼哼两声“老虎生了个狗崽崽，怂包”
我再仔细看看，陈时也在，正襟危坐，桌上还摆了蛋糕。两家六口过生日？
陈时低声细语，旁边的应该是他母亲。盘着乌黑的云髻，鼻梁架着金色边框眼镜，着一身浅色套装，像一朵遗世独立的冰封雪莲。冷静，无喜无悲，语气平和地“等回家了，我也可以揍你一顿”
揍他一顿？我实在想不出陈时挨打的场面。我只记得自己小时候被揍的景象，老头拿着根竹竿，屋前屋后到处追打我，那是真的鸡飞狗跳！
席间，其余人都安安静静，只有陈帆母亲的大嗓门“小时，你当初在国外没谈个对象？回国了也没人给你介绍？”
众人只当她有口无心，只有陈帆，她的宝贝儿子，顺着她不正经地问陈时“哥，你喜欢女人不？”
额，他们私下聊这么劲爆的吗？摊上这样的家人，陈时也很无奈吧！
陈时自是不回应这种无聊的问题，转而问他婶母“您当年喜欢叔叔什么呀”
他叔叔正欲抢话，被老婆一个眼神瞪回去“你叔叔当年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啊！”
“怎么说”陈时想知道叔叔运气有多好
陈帆母亲大肆渲染当年车水马龙，十里长街，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只为她一人热闹的场景
陈帆父亲终于憋不住了，不管老婆眼色抢先开言“她当年没得挑，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追她，我也是结了婚才知道上了当，她那小家碧玉，温柔解意，红袖添香都是装的”
陈帆母亲一个重重的熊掌拍到自己老公后背，笑得爽朗“什么锅配什么盖，除了温柔，其他都是真的，哈哈哈，”
反观陈时的父母，脸上毫无波澜。
说完儿子陈帆，自然不肯放过侄子陈时，半是试探半是撮合“小时，你觉得李愿这个小姑娘怎样！中秋的时候，你们一起过节。”
陈帆拿眼瞟他，陈时不慌不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有你喜欢的姑娘吗”“你能对谁有感觉”两母子一起发问
陈时沉默了，马上也不惧众人目光，很肯定的一个字“有”
“谁呀”“谁呀”“谁呀”，反而是陈时父母看了对方一眼，默不作声。
陈时没有继续说下去，那边突然安静了。闵俊在我听隔墙言的时候，已经将特产拿出来。
“这是我妈的手艺，带给你佐餐。但是也不要放太久，吃完了跟家里说。”
保温盒装着的，沉甸甸的。真是有心了！我接过来，放在自己身边“谢谢阿姨。”
很正常的见面，很平常的约饭。以我将近二十年的道行，对方母子并不是什么坏人。
闵俊结账的时候，我在店外候着，有车经过，滴了我一声，我一回头，果然是陈时的车
我向他挥手“学长好，学长再见！”
陈时的车子一骑绝尘。闵俊也要回魔都了。我呢，今天饭吃了，八卦听了，还有大把的时间，干脆坐旅游线路慢悠悠地晃荡着回学校吧。
“一个小时过去了，你怎么还没到学校？”
突然收到陈时发来这么一条，我百分之三百认为他发错了。谁特么规定我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回校的。
“半小时后小卖部见”
小卖部？
在山顶的小卖部？
存心的吧！那个小卖部，不管哪个系的学生，不管从哪个方向爬上去，都是几百级台阶啊！
“学长，你确定，这是发给我的消息？？？”
“我确定你是明朗。”
……
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电话里说，还有，为什么要选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下了车，一头冲进校门，一手挎着包，一手拎着保温饭盒，朝夜色中的山顶小卖部奔去。
身子前倾，气喘吁吁，额尖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一回头看自己的处境，嚯，半山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弯下身来，坐也不是。
天杀的，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地方！
“看什么呢，赶紧爬上来”婉转不容拒绝的命令，来自陈时。
目视前方，那人突然就在山顶的小卖部门前，仿佛翘着腿，喝着茶，丝毫没有怜我的辛苦，要亲自走下台阶的意思。
“算了，仅此一次，我忍”
拖着酸胀的小腿奋力向前，歪歪斜斜，晃晃悠悠走到陈时面前，拉开旁边的藤椅，一屁股墩歪进去，连话也不想说。
“体力不行，要多加锻炼”
“谢谢，不予采纳”
陈时起身去小卖部拿了瓶水，当面，拧开递给我，他的眉眼极好，一看就是有定力有思想有内涵，不容易有沸点的人，不像我，看着软糯，一群人出去逛街，所有问路的都只问我。
喝了水。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率，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书，阿语辞典，阿语新闻，阿语对话，阿语专八练习题……
“这些都是给我的？”
“嗯，你慢慢学，我用不着了”
你用不着了，这是有多嘚瑟，也就敢在我这个小菜鸟面前恣意人生吧。我敢打赌你一开始学的时候，肯定也是痛苦万分，生不如死。只是熬过来了，现在事过境迁，风轻云淡。
“嗯，有一天用不着了，我也把它们传承给有眼缘的学妹”我心想，这个传统真不错。
“那个人是谁？”
“啊？”“哦，一个老乡。”
“一个不怎么熟悉的老乡，约好下次一起爬山游湖野炊打麻将。”他那个眼神，怎么看都是上位者的批判
我真是惊呆了，看上去素养那么好的男子，怎么可以偷听我和闵俊的谈话呢！
我讷讷地“学长，不爬山游湖野炊麻将，怎么会变熟悉呢！”
陈时也不继续搭话，他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审视我，像要把我分析总结个透彻。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哎，同样是男人，还是闵俊比较让我没有压力。我这脑袋里才刚刚作比较，冷不丁看见陈时的脸近在眼前，伴随着夜风的丝丝清凉
“你在想他？”
咯，吓我一跳。我那时的表情和语无伦次肯定出卖了我。“学，学，学长！”
他退回去，继续一派闲适靠着座椅，翘起一条腿，双手循环交叉，似乎在活动指关节“拿了我的资料，就得接受我的考核。”
我是真的木了木了木了，你先咋不说？“什么考核？”
“当然是听说读写译！”
额，貌似没有什么不妥。
“那有没有好的学习方法，事半功倍那种”我小心翼翼地，深怕他说没有
“背课文，聊天，找语感”
“可是我才学了简单的对话，单词都不认识几个！”
“正常，谁也不是识字了才学说话的。以后每天发一段文字给你，你语音读给我。”
“每天？”
周末不休息吗？话要不要说得这么满！
“对，每天。”他很是笃定，整的我像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混。
“从明天开始吗？”我很想快点离开，回到宿舍，躺进温暖的被窝
“今天开始”他的神情肃冷，拇指飞快操作着手机
几秒后，我的手机就震动了：ﺃﻟﻒﻣﺘﺮﻳﺒﺪﺃﻣﻦﺃﻭﻟﻪ
“呃里夫么……淡呃……怒额哇啦。”
真是够丢脸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读了些什么。看着他，明显感到自己脸上热意上涌，在这秋风阵阵的晚上，绝对是难堪。
“不错，至少读对了第一个单词。慢一点，想想每个字母要怎么准确发音，再来一遍。”他将椅子拉向我这边，丝毫没有马上放我回去的意思。
第一回，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第二回，我可是有点胆怯了。就那么一句话，我磕磕绊绊，就是读不完整。
“呃里夫米特林耶补答不民we里h”
“嗯，有进步，这句话的意思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走吧，送你回去？”
“啊？”回去可以，可不可以别送！
“怎么，怕让别人看见！”
为什么他总能猜到我的想法，还能言简意赅毫不掩饰地说出来！
秋风阵阵，一阵比一阵肆虐，陈时的话也冷，我缩了缩脖子，乖乖跟在他身后，冬天，应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