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表面
冬天确实到了，本以为陈时只是临时代几节课而已，没想到他却成了客座教授。
今天的实验课，身着白大褂的陈时依旧身材颀长，清俊儒雅。但是每个同学都像寒风中尚未飘零的黄叶，瑟瑟发抖。
“这些都是普通的常用的化学实验玻璃仪器，明星的几万种穿着打扮，各种帽子围巾手套外衣裤子的颜色款式价格都记得一清二楚，你好意思说你记不住这些形状各异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清洗移液管，校准刻度，刻度与眼睛平行，以最下面的弯月面为准”
“移液枪调节量程，怎样保证量取的最高精准度？”
“你在急什么?急着完工交差，下班追剧？”
“保持平顺，控制好吸液速度，手抖去看医生”
那些翘首以盼跃跃欲试的芳心随着陈时严厉又严格的评分标准慢慢支离破碎，哐啷一地。
“是谁说他睿智俊美，年轻有为，为人夫表的”
“这也太狠了，我就手抖了一下，扣我十分”
“你才十分，我可是被扣了三十，还问我是不是阎王派来的卧底”
“我被命令这个实验做五十遍”
“你们对他滤镜太重了，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听认识他的学姐们说，他一直都很严格”
“说的好像你先前没喜欢过他似的”
“我现在也还是喜欢呀，其实还好了，他没有变，变的是你们，你们的意志太不坚定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敬请理性欣赏，切勿盲目崇拜，长相看看就好，手段霹雳有点招架不住啊”
一边听着课堂上被训得一塌糊涂的同学吐槽，一边旋动铅笔，在稿纸上笔走游龙，画了个小女孩趴地哭唧唧，还写了个大大的“gun”
我的实验数据值也是在陈时的注目下哆哆嗦嗦，好几次才勉强合标。
倒不是因为爱慕雀跃而紧张手抖，是受凉之后，头昏脑涨，导致中枢神经不能准确执行大脑的指令。
他越是光鲜亮丽，和风清徐，我越是要小心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所以秉着平常心，看陈时也就像看周边的花草树木，招风沐雨，人间一道景色罢了。才不会给自己脑补，无风生细纹般找出他的好，他的与众不同，他值得托付一生的证据。
尤其是当艾伦给我看陈时给她的作业批语“重做五遍！！！”红色的字迹刚遒有力，毫不客气。
当我可怜艾伦的时候，自己手机上也收到了恶评。
“你的句子发音不标准，语调也不对。重新练28个辅音字母分别与动符，长音符，软音符，鼻音符的发音。”
我才练多久？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我虽这么想，却是不敢如此回复。
“好的学长，我会加紧练习的！！！”
加紧个啥哦，还是给自己泡杯热茶，慢慢悠悠找部有阿语字幕的电影看看吧。
搜索网页还没打开，又收到一条“过来吧！”
过来吧！过来吧？这是要我去哪儿？我要不要装死？？？
算了，大方一次，直接打电话吧！
电话声嘟嘟嘟，我的心本来很镇定的，可是一秒一秒，慢慢的咚咚咚咚，到捶鼓似的又急又快。等待的时间甚至心慌捂了捂心口，深呼一口气，试着冷静冷静，“我是怎么了，不该啊”
“什么不该”淡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额，学，学长，我是明朗”
“我知道”
哎，好傻，他当然知道来电人是叫明朗。
“来滨湖路107号，到了直接进来”
滨湖路107号？他不在学校！也是，他为什么要时时刻刻在学校！
居然没有公交直达，虽然下车后，湖滨之畔的道路宽阔，行人稀少，但走路也累啊。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不知道为什么，视野拉长，开广的湖景，却想起这样一首诗。
开车几分钟的路程，我走了差不多半小时。
这是个两层的红砖房子，院子里各种花草盆栽，零零落落，貌似随心所欲，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进门之前，还犹豫要不要换鞋，陈时看我鞋子一眼“一楼不必换鞋”，随即向桌台走去。是咖啡，浓郁的咖啡香味。
我忍不住吸了好几口。走过去，看他熟练的将豆子放入小奶蛊里面，大概15克的比例，然后又将奶蛊里的豆子倒入手动磨豆机。然后，就停下了……
感受到陈时清澄明净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要花力气把豆子磨细，所以喝咖啡也是要出力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臂力还可以，学校安排的体育训练还真是用心良苦，大概以后毕业了，也会有很多脑力加体力活吧。
本来不打算磨得太细，刚一停，陈时就说“继续”，只好越磨越细，细到想想就觉得苦。
“放咖啡壶，上面放咖啡滤杯，把滤纸铺好”
“用水先将滤纸湿润一下”
“准备开水二百七十毫升”
陈时的指令一道道传来，我有点恍惚，自己第一次来，好歹也算半个客吧！
等水开的间隙，陈时甚至还特意要我读了顶音和颤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怎么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他今天不似以往那般疏离，眼神看着竟然有些温润，带着丝丝蛊惑。蛊惑得我练了许久不成功的颤音，也短促地颤了一下，给我自己惊呆了。
“水好了，分三次倒入，第一次大约五十毫升环绕边缘倒入”
他的声音缓慢和煦，并不着急将心思里的我带出来。
我有点颤抖的握起水壶把手，这手，怎么关键时候不利索不好好表现呢！
这第一次环绕边缘倒入，动作极不流畅，好在陈时没有说手抖去看医生的话。
放下水壶，搓搓手，交叉揉揉手指，心里暗念：明朗，一回生二回熟，别犯怵，加油，你可以的。
“第二次一百六十毫升冲中间，剩下的水再环绕边缘倒入，让所有的咖啡粉都能得到充分萃取”
果然熟能生巧，第二次第三次丝滑很多，看咖啡粉咕噜咕噜的冒泡泡，香气四溢开来，心灵舒展，大概慢下来就是彻底让自己放松一次，恢复恢复元气，五脏六腑都得到抚慰，再继续前行吧。
陈时拿来一套杯子，“新的，清洗过了，你以后就用它喝咖啡”
“谢谢学长”
磨得太细，果然够苦！我喝了一口就放下，四周看了看，突然想起自己的正事。
“学长，你喜欢喝这么苦的咖啡？”
“并没有，只是你冲的特别苦。”
他说这话，面色寻常，果然深藏不露。我看他几眼，他端着咖啡杯，继续浅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学长，我读336个发音给你听。”
他M了一声。然后，我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从ألِف到ياء，将每个字母的十二种发音读出来。大约我读完，他的咖啡也喝完了，随手将杯子搁在桌台上，整个人也懒懒散散靠着，抽出纸巾拭拭嘴角并拿出手机。
他读的没我着急，动符短，长音长，每个音节从他嘴里出来，都让我觉得自己练了个寂寞。
他读完之后，我微信就收到两段语音。这是让我回去照着练？额，行吧！
“不只咖啡，还有我教你的知识，最好别还给我”他收起手机，随手拿起一本书，悠闲躺靠在藤椅上。
这话让我不仅愧疚，还有罪恶感，好像不努力就欠他很多钱似的。但是我不能立flag，万一忘了呢……
“学长，杯子，我都清洗过了，我就先回学校了”确实想回去了，在这里待着，如果不是自己脸皮厚，还真扛不住一股莫名的低气压。
陈时闻言瞄了眼手腕上时针的指向“还早，吃了晚饭，我送你回去”
喝了杯手冲咖啡，还要留下来吃晚饭？？？厚脸皮也不是这么个厚法啊。
我大着眼睛，询问的表情：这样好吗？
“院子里有晚熟的辣椒，菜苗，冰箱里有肉，鸡蛋，可以随意做几道菜”他说得轻巧，好像我拒绝就显得没礼貌似的。
跑出去看院子里杂七杂八的到底都是些什么，还好还好，拇指大的辣椒，稀稀疏疏的青菜苗，韭菜倒是很好，碧绿茁壮，一茬一茬的，一次肯定不用割完。
既然走不掉，那就来之安之。踱到书架，找到一本山家清供，选了落地窗前的长条沙发，正好一沉下去，小小的身子就被书架挡住了，陈时看不到我，我却可以一边看书，一边看窗外红砖院墙，白色篱笆门，还有随风飘摇的各种草木。
山家清供，本以为是描写美食的，但实际却不是想象中的美食。选了几篇自己稍感兴趣的菜，只能意会，古人语句极为简短精炼，比如盐少许，少许到底是多少。想着想着，双眼开始迷迷蒙蒙，倦意就伴着憧憬里的美食一齐袭来。歪在沙发里，蜷缩着身子，梦里有只乖巧柔顺的小猫咪，睡得香甜。
“胆子真大，在陌生男人家里也敢睡着！”隐隐约约听到有个声音，还拿了空调遥控，帮我调了个合适的温度。
有芹菜的清香飘来，不知道睡了多久，好久没有这么沉的睡眠了，不是说咖啡提神吗，为什么对自己无效。
一骨碌爬起来，眼前的景色有点恍神，猛地想起自己不是在学校宿舍，而是在陈时的家里。我居然在陈时家里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双手又不自觉的揉揉自己脑袋“我是猪吗，睡这么久”
“发什么呆，收拾一下，准备吃饭”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转头，大约陈时就看见个顶着一头蓬乱头发，目瞪口呆的女子。未作点评，自行离去。
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一副难民样，定了定心神，陈时已经看到了我不修边幅的样子，所以也不用装淑女了吧。
辣椒炒肉，丝瓜蛋汤，小炒菜苗，韭菜盒子。两个人，三菜一汤，不奢侈不浪费，实在人！
陈时给我盛了一满碗饭，我又果断的倒了半碗回电饭煲，吃不了这么多那就坚决不吃。可不能像咖啡一样，不喜欢苦还偏要磨那么细。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少，不好”
“学长，饭吃少点没关系的，可以多吃菜”
又拿了个碗给自己盛了汤，先喝了好几口汤，才开始慢慢吃饭，还问陈时“学长，你不先喝汤？”
陈时“你这是先喝汤，把胃占满，变相的减肥吗”
我平时不这样的，这个辣椒炒肉的辣椒太辣了，呜呜呜呜。平时也不大口大口喝汤的，也不喝两碗。
陈时总算看出点端倪“辣？”
本不想哭，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又一颗，还笑着跟陈时解释“有点”，原来，又哭又笑是这样的！！！
“柠檬汁还是牛奶？”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要帮我解辣，“牛奶就好”
就这样，陈时弯着身子拿着纸巾帮我拭眼泪，我就着吸管喝牛奶，这画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像不听话的小孩吃零食要哄一样。
牛奶喝完，陈时直接塞了一颗薄荷糖放我嘴里，他白皙的手触碰到我柔软温热的嘴唇，两人都木了一下，才感觉到距离太近了。近到我能闻到陈时衣服上有阳光留下淡淡的温和花香气息，而陈时亦看到我发际线细细小小浓密盎然的胎发。
他眸光幽深了几分，大约想摸摸我的头，但是理智让他退了一步，只是说“你这些小头发，平常怎么打理。”
“无需打理，我都给它们自由。”
含着薄荷糖，还是辣
我干脆三两下就咯吱咯吱嚼碎了，又熟练地用自己的专属咖啡杯给自己倒了杯水。还快步跑向门外，呼了好几口冷空气，缓解胸腔的阵阵燥热。
陈时看我跑来跑去，“别折腾了，好些了赶紧过来吃饭”
“不吃了，我吃饱了”
开什么玩笑，两碗汤，一盒牛奶，一杯白开水，怎么还能吃下饭！说不吃就不吃，远远地看着餐桌，誓死不靠近。两人就这样隔空对峙，干脆一扭头，继续去沙发上窝着。
刚坐下，还没选好姿势呢，陈时过来了，他端着我的饭碗过来了。我真想把自己的眉头皱成苦瓜纹路，都说的这么直白了，为什么？
“不吃辣椒，吃点其他的菜，吃完了送你回学校”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可不这么想，但是我没有顶撞他，而是软声软气“我可以自己回学校的，不用送”
“听话，乖乖的。”
如果不乖会怎样。咳，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喂了我几口菜，我就说饱了，很饱。
“你自己玩一会，我去洗碗。”
陈时收捡碗筷，洗完之后，用纸巾擦拭双手，还涂了层护手霜，一丝不苟，均匀抹开。那是一双科研的手，细腻，标准，也不缺乏力量，特别适合拿玻璃试管，烧杯，量杯……他的试吃应该不是狂吃，不然怎么会如此清瘦，腰是腰，腿是腿……
我看得出神，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你也擦擦”
他不由分说地给我手背挤了一团白色清香的乳状膏体。
这个习惯真不好，应该问我想不想擦，而不是他做主帮我决定。
反正不是什么大的原则问题，自己以后又不跟他过日子，胡乱两手抹了几圈完毕。
陈时却不干了，他走上前，直接拎起我的两只爪子，左看右看，“指甲长了点”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对方不放，我又试着挣扎了一下，“长不长的，我自己觉得好就行”
真不是我觉得好就可以。陈时找出指甲剪，我嘟啷着要留一点，方便做事。他非不同意。让我将十个手指的指甲剪得光秃秃，还打磨平整，确定不会抓伤自己。
说好吃完饭就送我回学校的，硬是指挥我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重新收拾了一遍，没有改变它们的位置，只是剪了枯黄的枝丫，松了松土，有些浇了水。陈时挺实在的，他的花草，大都可以食用。就连种的多肉也是可以清炒，可以打汤，可以烧烤的仙人掌。
管的多，还管的细。根本不像别人眼里的陈时，只可远观而已。人生只能如初见，知道的细节不能太多，越思量越不敢细想。
我决定，再也不单独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