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现实背离理论[6]
外汇投资者会寻找汇率走势看强的货币,而这些货币一般来自利率水平相对较高的国家。他们心急火燎地捕捉这种投资机会,而这种行为本身就会使汇率进一步走强。
但若从理论层面出发,这种货币不应该存在。市场本应有自我平衡机制。换句话说,在所有自由市场国家中,利率和汇率的预期变化之和应该是相等的。高利率应该会带来货币贬值的预期,低利率则应该会带来货币走强的预期。
这正是“利率平价理论”所主张的。
投资者和贷款人在全球各地寻找现实与理论相悖的场所,或是这样的场景。从某种意义上说,利率平价理论一直以来都存在适用性问题。
冰岛的情况就是如此。
在这里,投资者可以获得高利率货币,而此货币的汇率还会走强,至少会走强一阵子。
借款人其实也在寻求违背理论的投资机会。他们想找的,是一个相对较低的利率水平且汇率疲软的币种。
这也就是冰岛人借入欧元、瑞士法郎和日元的驱动力。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如此。
在2008年之前几年的冰岛,金融的基本逻辑似乎并不适用。这里的资金成本很低,至少对借外债的人来说会是如此。盈利水平在攀升,经济活动也越发活跃。
有人可能会说这是一个悖论,因为高利率会抑制经济活动,降低通货膨胀。然而在此时的冰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传导机制已然脱轨。
较高的利率本应让克朗汇率走强,进而对通货膨胀产生抑制作用。但是,较高的利率对经济本身的影响却不大,因为冰岛的企业和家庭将它们的贷款转成了外币计价,而这些贷款主要也是由冰岛三大银行提供的。
就这样,消费和进口进一步增长,进口大大超过出口。冰岛的建筑行业蓬勃发展着,人们在冰岛东部建造了房屋、写字楼、一个大型铝厂和一个附属电力项目。
虽然冰岛的经常账户赤字已冠绝全球,高达冰岛GDP的25%,其中1/4的赤字还与铝项目有关,但是通过冰岛银行流入的国际资本似乎能够抹平这一切。
有了资金,冰岛的银行也开始了国际收购狂潮,将许多银行收入了囊中。
FIH是一家丹麦银行,它们从2004年开始寻求收购买家,卖方顾问摩根士丹利并没有将任何一家冰岛银行加进潜在买家名单。摩根士丹利认为,FIH银行对名不见经传的冰岛银行来说,就是癞蛤蟆眼中的天鹅肉。
负责这笔交易的克伊普辛银行高管阿曼·索瓦尔松(Armann Thorvaldsson)在他的《被冻结的资产》(Frozen Assets)一书中写道:“对我们来说,越是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越让我们觉得非做不可,我们就是这种风格。”
“一开始,我们努力争取让他们(摩根士丹利)认真地对待我们,他们也很快意识到我们是认真的。”
索瓦尔松写了一本关于他在克伊普辛银行的任职经历,书中描述了此事件的起承转合。
克伊普辛银行出价7.3亿英镑,对于当时估值仅略高于10亿英镑的银行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在与摩根士丹利讨论后,克伊普辛银行将出价提高到了7.5亿英镑。克伊普辛银行当时认为,这家银行已是囊中之物。
但就在那个周末,摩根士丹利来电,他们意外地收到了一份更高的报价,报价金额已飞升至9亿英镑。
克伊普辛银行的一名代表于周日上午搭乘前往斯德哥尔摩的班机,他希望能更接近卖方。在从雷克雅未克起飞的飞机上,他看到了几名同行,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一沓文件,文件封面上写着FIH银行这笔交易的代号“达沃斯”。
落地斯德哥尔摩后,飞机上的人旋即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跟着那辆车!”克伊普辛银行的代表喊道,他跳上自己的出租车,心潮澎湃。
出租车在斯德哥尔摩的街道上蜿蜒前行,最后在诺尔马姆地区的一栋大楼前停了下来,这里是卖方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现在克伊普辛银行知道了,这笔交易的竞争对手就是冰岛国民银行,是他们的冰岛同行。
克伊普辛银行进一步提高了出价,击退了自己的同胞。他们成功收购了FIH银行,但之后的危机中,这个资产格外显眼。
冰岛的银行还收购了挪威的BN银行和英国的高新富金融公司(Singer & Friedlander)。带着满匣的现金弹药,冰岛的公司一步步收购了时尚品牌、航空公司,甚至包括汉姆利玩具店(Hamleys)、萨克斯第五大道精品百货店(Saks Fifth Avenue)和美国航空公司(American Airlines)的部分股权。举几个典型例子,冰岛一家银行的老板买下了西汉姆联足球俱乐部,另一家则对纽卡斯尔联足球俱乐部虎视眈眈。
乍看之下,此时冰岛的经济可谓是一片欣欣向荣。
税收的飙升也让国家财政受益。国家有了盈余,政府也向人民宣布了减税。
这一切都让托尔很高兴,尽管这段时间他的外国游客已越来越少,因为过热的克朗汇率把外国游客都吓跑了。此外,由于银行和建筑公司吸纳了所有的工人,托尔越来越难雇到本地人。托尔听说,在冰岛,金融工程专业的毕业生要比真正工程专业的毕业生多。
好的一面是,他的波兰助手卡斯帕同意用日益疲软的欧元领工资。托尔的成本也下降了,因为他把一些贷款转为了以外币计价。起初他对于这个想法很抵触,但他的银行一再打电话给他,最终说服他将贷款转为以日元计价。
“对于外汇风险,你怎么看啊?”托尔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银行客户经理。
“这是个好问题,”友善的客户经理回答道,“坦率地说,我不确定瑞士法郎和日元哪个更好。从风险管理的角度看,也许这两个币种你应该都做。”
托尔的新车和扩建酒店的贷款都是以日元计价的。若以冰岛克朗计算,即便他没有还款,他的贷款余额也会一年比一年少。2003年1月到2007年1月之间冰岛汇率持续飙升,所以若以克朗计算,托尔的日元贷款余额已下降了17%。难怪在2008年年底时,冰岛的汽车贷款总额中有近84%是以外币计价的。
每隔一段时间,银行家们就会从雷克雅未克来到托尔的鲑鱼溪流钓鱼。他们通常都是乘坐直升机来的,有时还有他们的贷款人陪同。
托尔发现这一切都有点儿奇怪,但如果这就是新经济,也不全是坏事。银行方面没有人警示过他,如果冰岛克朗的汇率停止升值或下跌,那会怎么样。同时,大多数政治家都对金融操作感到雀跃。银行家大力打击任何持反对意见的人,甚至收购了头部的媒体公司,以确保传播的信息都是“正向的”。
然而,西汉姆联队终究不属于托尔。他实在无法理解,银行家怎么能这么烧钱,也不去反省一下他们所买的东西的价格和质量。
一叶知秋,他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