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捕鲸行动
在北极熊遭遇危机公关的这几天时间里，罗素素失眠了。这种危机，她不是没有经历过。之所以会出现失眠的情况，大概是因为罗素素从方晨那里得知，北极熊新款智能管家的销售并不理想，虽然有很多影响因素，但是这次危机带来的负面口碑，在很大程度上要为这次销售失利背锅。
罗素素一直想约熊和平私下深入聊聊，可是对方总是以一些理由委婉拒绝。这可不是一个好信号。
一天下午，外面的阳光直射进办公室里，罗素素本想稍微休息一会儿，结果背靠办公椅很快睡着了。罗素素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环境，那是一个各种碎片拼凑的梦。
罗素素站在黑乎乎的荒原上，无数只蚊子扑咬而来，可是，她感觉不到痛痒。蚊子的触角仿佛一双长满皱纹的手，在轻抚着她。罗素素似乎找到一种家的感觉。当罗素素放松防备，想要融入这温暖的感觉时，蚊子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咬来，罗素素赶紧冲出蚊子的包围，向前奔跑。
罗素素总是能梦见自己奔跑的时候仿佛变成了一只什么动物，四脚用力奔跑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快。这一次也是如此。在尝试加速跑没有结果后，罗素素还是用尽所有力气继续朝前跑。
越过混沌之后，她看见一片湖水，悬浮于空中。远远望去，湖面泛着一条条淡蓝或淡紫的波纹，湖边好像还泛着一圈又一圈的金色。罗素素来到这座悬浮之湖的下面，抬头仰望，从湖底看到了湖水之中，有一个人，有些模糊。罗素素使劲揉了揉眼睛，看得清楚了一些。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罗素素凝视着湖水中的自己（暂且称她为小罗吧），不知何时，小罗睁开眼睛，摆动了几下手臂，朝着罗素素招手。罗素素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开始慢慢腾空上升。就在罗素素左手快要触碰到小罗时，这座悬浮之湖刹那间碎成一束束水线，然后，又散落成无数水滴，由慢转快，将罗素素包围。
罗素素醒了，想要抓住刚才的梦。可是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双腿无力，随即又进入梦中。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荒原，并没有什么悬浮之湖，只是在近处有一个水坑，连蚊子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罗素素直了直腿慢慢朝着远处的荒原走，因为她又看到了小罗。小罗的影子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完全融进了黄昏的天色中，唯有婴儿般的呜呜之音在回荡。
罗素素想追寻着声音朝前走，没走几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整个身子坠向峭壁下方的深渊。万分惊恐的罗素素突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她反复捏了几下自己的手臂，确认自己已回到现实之中。
醒来之后，罗素素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会面的时间还有将近两小时。罗素素要去见一个人，此前双方并没有见过面，没说过话，更不熟悉，只是在一个群里。但是，对方又是一个被认为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罗素素一定要亲自去当面请教。
罗素素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完毕之后，一个人独自前往。会面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店。店里的人不多，罗素素在二层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在并排的中间位置，有一个女孩似乎在写一个关于爱情的剧本，罗素素过来时瞟见大大的标题——我们可不可以忘记爱情。
对角线的位置上，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很大，“几千万投资”的话一直挂在嘴边，仍显青涩的女孩不时露出恭维，甚至是崇拜的表情。
等了不到十分钟，罗素素见到了她等待的人——自媒体人“辣人辣语”。罗素素自认混迹互联网和公关圈多年，也算是见识过各种奇葩人物，但“辣人辣语”还是辣到了她。不仅仅因为“辣人辣语”略显邋遢和不修边幅的模样，更多的是其奇葩的关注点。
罗素素本想客气一下，询问喝点什么，然后再和对方商量方晨交代的对策，结果，“辣人辣语”坐下简单说了几句之后，直接询问罗素素怎么看待历史上的王莽。这个问题，一下子把罗素素搞得十分尴尬。
罗素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所了解的仅有王莽篡位这一点历史。如果只是这么答，罗素素感觉有点跌份儿，就尴尬地回答：“不太了解这段历史。大概是王莽被众人抬上皇位之后，他十分清楚豪门对于皇室统治的威胁，想要削弱豪门的势力，结果遭到极大阻力，同时又遇上了农民起义，内外交困，最终丢掉了江山。”
说完之后，见对方保持沉默，罗素素不想再探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北极熊这次遇到的危机，想必您也有所了解，目前这个情况，您看有哪些办法可以化解这次的危机？”
“其实，历史永远是一个谜团，我们很难得知真相，只能无限接近。既然是一个谜团，关键就在于历史想让你看什么。”“辣人辣语”还是继续历史这个话题，罗素素心里颇有一些不耐烦，但也只能耐着性子倾听。
“网络上很多热点事件，反转之快，实在是令人瞠目。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网络真相，就像一块橡皮泥，背后那只手捏成什么样，真相就是什么样。”“辣人辣语”说了一通之后，罗素素总算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总结其核心观点就是，既然用户无法知道真相是什么，那就让用户知道自以为的真相。通过制造竞品的危机，以新的危机转移旧的危机，炮制竞品的负面消息，让一部分网络人群相信所谓的事实。
北极熊正在遭遇如此境遇。也许，以牙还牙是最好的办法之一。
“首先由我出若干篇关于巨鲸的负面稿件，然后分发到各个传播渠道，最后再扩散巨鲸将要大裁员的消息。按照这个路子来，基本就可以转移北极熊的这次危机了。”“辣人辣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这番操作中，罗素素不太明白为什么造谣北极熊裁员的消息。“辣人辣语”似笑非笑：“除了裁员之外，你认为还有什么消息能够刺激媒体吗？和他们说正面的，他们认为是软文。而裁员这种事情，多数媒体还是喜欢爆料的。”
对于“辣人辣语”的说法，罗素素没有太多可以反驳，其虽不光彩却有一定的道理。
二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以及费用的问题。“辣人辣语”提供的报价，罗素素认为有一些高，但是考虑到特殊的情况以及他与方晨的关系，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没有还价。
在回家的路上，罗素素突然有一种身处战争氛围中的感觉。这是一场公关战，关系着企业的生死存亡。
罗素素这几天忙得已经头大，于是竭力不再去想工作的事情。刷了一会儿朋友圈，罗素素看到“辣人辣语”的一条内容：“北极熊的独家内容，花了几个晚上写的，结果由于某些特殊关系，我这里无法正常发布。有感兴趣的媒体朋友，可以进群拿稿子。”
看到这条朋友圈，罗素素十分惊讶，毕竟一小时之前，二人还在商量对策。罗素素猜测，大概在危机没有得到有效制止后，方晨便已经联系“辣人辣语”商讨了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至于为何要让罗素素再参与进来，主要是出于风险权衡的考虑，扶持自媒体代理人出头做负面，倘若真的出了问题，也都可以直接甩锅给公关公司，和甲方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主要原因，但并非全部。
罗素素认为，还有一重要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那便是费用问题。“辣人辣语”要求的所有费用，都直接由自己的公司来承担，当然做出的成绩也由公司享有。这样操作，还可以避免方晨与自媒体有利益关联的可能性。
罗素素进群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在观察“辣人辣语”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负面稿件扩散出去，毕竟这样的方式比较公开，会引起相关方面的注意。
在群里唤起了大约三十个人之后，“辣人辣语”开始了他的表演：“各位朋友，在北极熊事件发生之后，我们做了一个深度调查，发现北极熊危机背后，有着竞品浓厚的操作痕迹，黑公关的手段令人发指。这篇文章只是希望能够让读者知道事件的真相，但是由于特殊原因发不出来。那可是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深入采访，连续几个通宵熬夜赶出来的。现在十分不甘心，希望能够找到一些同行来发布。现在有人在暗中四处撒钱做公关，不少媒体已经被要求不能报道这个事件。”
文档在群里发出来之后，罗素素打开看了一遍，文章写得的确很专业，深知读者想要知道什么，看似客观的背后，其实还是夹带着一些情绪在里面。罗素素粗略统计了一下，明确表态愿意主动发布这篇文章的人员已经有二十余人。
罗素素对“辣人辣语”的操作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按照公关公司的常规操作手段，想要这些业内KOL发布文章，总费用至少要二三十万，“辣人辣语”只是寥寥数语，就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免费发布，可谓一石多鸟。对于“辣人辣语”来说，这些业内KOL免费帮忙发布文章，可以变为他获得更高回报的资本，把免费变为向甲方收费，收益着实不菲。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巨鲸科技的负面新闻开始陆续出现，同样引发了舆论的关注。在一个上午，巨鲸科技的负面新闻还莫名其妙出现在社交媒体的热搜上，只是撑到了中午就从热搜榜上消失了。
围绕北极熊和巨鲸的舆论，开始变得胶着。然而，吃瓜群众变得有一些厌烦，北极熊和巨鲸的行为像是狗咬狗，谁也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