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医院的考验(1)
李江横不敢给她再喂退烧药,只能烧水继续给她擦脸和脖子。
这样持续了半个小时,李闲庭的体温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一把把毛巾扔进水盆,把药和矿泉水往塑料袋里一装,给蔫蔫的小家伙套上衣服鞋子,抱着出门了。
凌晨六点多的医院除了住院和急诊,通常是没有病人的。可他一进大门,发现门诊大厅居然人不少。穿过大厅时,他遇到好几堆护士在向病人或病人家属解释什么。空气里充满了焦躁和不满的分贝。李江横没有心情管别人,迅速在导医台办了就诊卡,抱着女儿去排队。
没有网,大家只能在窗口或者挂号机上挂。每条队伍都在二十人以上。人群中叹气和抱怨不断。
李江横实在抱不动了,“你能自己站一会儿吗?”
李闲庭小脑袋耷拉着,在他肩膀在滚动了两下。看小家伙蔫蔫的样子,他只能蹲下来,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靠着自己肩膀睡。
另一队里有人和他一样蹲着,是个穿着睡衣的年轻妈妈。睡衣妈妈怀里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小女孩,膝盖上躺着三四岁的男孩。大约出门匆忙,两个孩子也都是睡衣外面套了件外套。
每当前面的人挪动,她就小心翼翼托着两个孩子,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往前挪,偶尔还用手轻轻摸摸两个孩子的额头。李江横很佩服她。不仅因为她负担更重,更因为这种的环境下她还能维持平和的心态。
等排到了,睡衣妈妈叫醒男孩,让他站起来。自己则一手抱着女孩一手撑着地面,站了两次才站起来。男孩仍旧迷迷糊糊,转了个身抱着妈妈的大腿,脑袋靠在她的腰上继睡。睡衣妈妈左右手调换,在不惊动怀中孩子的情况下把背上的双肩包取下。她试着单手把拉链拉开,可拉了两三次没有打开;她又把包挪到左手边,用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按住包,右手去拉拉链。或许拉链卡住了,她拉了几次还是没拉开,反而惊动了怀中的女孩。
女孩“哇”得皱起眉头,大哭了起来。睡衣妈妈放开包,抱着孩子轻轻耸了耸,声音宛若晚风中轻推上沙滩的海浪,“哦哦~~妈妈在,妈妈在,哦哦~~”
女孩眉头瞬间松开了,安静了下来。她小胳膊动了动,抱紧妈妈脖子,脑袋更往颈窝靠了靠。睡衣妈妈趁机调整姿势,把就诊卡和钱都拿出来。取到号单,她额头都出了一层汗,神情却松弛了一些,叫上男孩,一起离开了柜台。
李江横不由得庆幸自己和杨天舒只生了一个。
但即便只这一个,他最后也是四肢着地才爬起来的。好容易用僵硬的胳膊掏出就诊卡,卡还掉了一回。他抱着不知道几十斤的李闲庭蹲下再站起,简直在挑战腰椎的极限。然而等李江横看到号单上的“47号”,差点就失去了继续看病的勇气。一个小时后都可以再喂退烧药了,可那时他们也许还没见着医生。
李江横有股转身就走的冲动。可说明书说退烧药一天最多只能喂4次,万一今天夜里又烧起来怎么办?
儿科候诊区的椅子上早已坐满了。走廊上,甚至医生办公室里都站满了带着孩子的家长。
有的是一拖二,有的是一拖四。护士声嘶力竭地请家长带孩子在外等候,但收效甚微。只要她不守在门口,便有心急如焚的家长带孩子溜进去。这一举动自然引起其他家长不满,要么都跟着一起涌进去,要么吵得不可开交。本就忙得要命的医生不得和护士一起劝解、组织,平白浪费了十多分钟的问诊时间。
李江横走完整个科室才发现,只有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
他摸了摸李闲庭的额头。大约是出门吹了点风,体温反不如之前高。李江横放弃了闯办公室的冲动。用就诊卡签到后,他靠墙找了个干净的地面坐下,让小家伙继续挂在他身上睡。
像李江横这样顾不上形象的家长也不止一个。
“真是见鬼。七点不到就这么多人?”一个瘦阿姨边抱怨着,边给怀里的孩子喂水。
“还不是因为地区变来变去。”旁边的胖奶奶一边应答着,一边看着不远处把地砖当格子跳的小女孩,“现在在上班的还是前天晚班留下的医生。我听护士说,雷医生昨晚到十一点还没看完。家长们吵得一塌糊涂。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六点来的都排到了30号了?就是因为昨天没看完的号都换到早上。今天的号肯定放得少。”
“号少那岂不是更多伢看不上病?”瘦阿姨着急道,“这怎么搞?”
“那有什么办法?”胖奶奶说,“依我看,要不是特别严重,自己买点药在家吃就算了。儿科就一个医生,要是她都累趴下了,岂不是更得抓瞎?我家要不是半夜咳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也不得过来。”
“是的,大人都无所谓。主要是小孩子,看着他一没精神,心里就慌得很。”
两个家长又聊了两句,就沉默了。聊天的人不多,但整个儿科里并不安静。
一个七八岁孩子乱跑乱摸,爸爸忍无可忍狠揍了他的屁股两下。嚎啕声如同爆炸了的马蜂窝,把可怕的噪声塞满了每个人的耳道;另一个四五岁孩子被迫接妈妈给剥了壳的鸡蛋,才凑到嘴边,鸡蛋滑了一下,掉到地上。孩子欣喜地抬头,妈妈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两个孩子嘻嘻哈哈跑过来,李江横小心地抬起膝盖避开。五秒后,他们又嘻嘻哈哈跑过去,李江横再次抬起膝盖避开……
大约一个小时后,护士高喊“李闲庭”,李江横赶紧挥手。她快步行来,甩好的水银温度计递向李江横,“三分钟后叫我。”
李闲庭的体温降到38.6℃。护士“唰唰唰”把体温抄在挂号单上,递回给他,“前面还有二十个人。”
哪怕一个人五分钟,也还要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李江横深呼吸两次,问怀里的小家伙,“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不吃,还想睡。”李闲庭翻了个身。
李江横没劲扛着李闲庭去买过早,胃里如烧也能坐等。等轮到他们已经过上午9点。儿科唯一的雷医生效率非常之高,给李闲庭看了嗓子听了肺,开了查血的检查单。听李江横说用药不足四小时又烧起来,雷医生又开了三粒退热栓。
“今天检查出得慢,先给你把退热栓开了,和美林交替使用。这是肛门用药,一次半粒,38.5℃以上才能用。检查报告出来后,我再给你开其他药。”
全程不到三分钟。
值得庆幸的是医院内部网运转如常。取药、抽血、拿报告,刷完就诊卡等着就是。不节省时间,但节省了体力。等进了检验室,从早上睡到现在的李闲庭很神奇地瞬间清醒。
“我不打针。”她蹬腿扭下了地,就往外跑。
李江横一把抓住她。
小家伙别看年龄小,这会休息够了,体力正是巅峰。她全力以赴地又扭又蹬,动不动往地上一赖,还真的挺难招架。李江横之前抱她抱得两条胳膊都快断了,现下还得不懈力地把小家伙箍住。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偏生排在李闲庭前面的小男孩也是个不省心的,一番翻滚扭抓,最后还是被妈妈和嫁嫁联合压在柜台抽血。针还没扎进去,小男孩就嚎得惊天动地,如同杀猪。
李闲庭扭得更加用力了。李江横痛苦地想,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完?结果这么一个闪神,小家伙摆脱了。
小男孩正好抽完了血,护士大喊:“李闲庭——”
排在他们后面的家长都抓着孩子齐刷刷地看向他,正如他刚刚抓着李闲庭看向小男孩。
李江横只觉自己头发丝都在往外呲着火花,毛孔都在“嘭嘭”吐血。等他好不容易提了李闲庭回来,一个大点的男孩已经坐在了抽血凳子上。男孩没有哭,只是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准备好了吗?抽完他就轮到你们了。”护士一边涂碘酒一边说。
李闲庭仍在顽抗,高声嚎叫:“我不打针,我不打针,我不打针!”
李江横的耐心不够把刚刚的灾难重演一次,用死了力把小家伙掐住。等大男孩一结束,他就拖着李闲庭坐到椅子上:一只手抱着李闲庭的腰,一只手抓住她右胳膊。小家伙死命掰他的手指头。李江横咬牙切齿,把她左手连同身体一起箍起来。另一只手握着她右手按在小枕头上。即便这样,李闲庭的小胳膊肘还在动。
“别动,再动小心针断里面了!”他恐吓道。
护士行动迅速地绑皮筋、消毒、扎针、松皮筋。
扎针进血管那一刻李闲庭的尖叫声险些把检验科的天花板撕成两半。只是还没等血流到管子里,她哭声就小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闲庭讪讪地说,“其实不是很疼,就疼那么一下下。”
李江横翻了个大大白眼,松开了手。
拔了针,护士把一个棉签压在针眼上。
李闲庭看她爸这会儿站旁边一动不动,“你给我压好啊,不然流血了。”
“自己压着,我手没劲了。”
“哼!”李闲庭撅起嘴,小心翼翼地按着棉签站起来。
李江横没说假话。肌肉一卸下劲,麻木酸软感又上来了。他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出去找吃的。
昨天过早的热干面店没开门。他们只好到马路对面买了几个包子。
“进不到面条还能怎么办?他昨天还在我这借了半袋面粉回家。”包子店老板叹了口气,“面粉暂时还不是问题,只是菜和肉都难得抢。过几日恐怕就只能卖馒头和花卷了。”
“还有发糕。”李闲庭咬着肉包子补充道,“发糕也不要馅。”
包子店老板笑了,“对,我可以买点米粉回来做发糕。你到时候要来吃哦。”
李江横在老板赊账的小册子上签完字,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蓝得不明显的天空上漂着几片惨淡的云。灰扑扑的太阳在云后穿出穿进。他莫名觉得这太阳的位置不太对,但也说不清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