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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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医院的考验(2)

他没心情多琢磨,预估出结果还要很久,就和小家伙边逛边回宾馆。李江横差不多掌握了规律,吃了退烧药半小时到一小时内体温就开始降,最短也能保持两个半小时。趁着这小家伙精神好,赶紧把该干的事干了,不然他又要“负重”越野跑了。

手机配件店的小姑娘今天衣服上褶子更多了。她看到李江横松了口气,“您的两个充电宝都冲满了。”

“昨晚有事耽误了。”李江横把特地多买的一瓶果汁饮料递给他,“谢谢你帮忙。这个请你喝。”

小姑娘有点受宠若惊,“您真是太客气了!”

出了配件店,他们进了药店。李江横买了酒精喷雾和口罩,给了一个口罩让李闲庭戴上,接着又去了超市。他拿了一个大双肩包,挑了杯盖可以当杯子用的儿童保温杯。早上他想喂感冒药也没有水。杨天舒从前让他带孩子出去玩时带这个,他总嫌麻烦。

此外还有脸盆,洗洁精、香皂和肥皂。李闲庭则挑了图画本和画笔。路过电子秤的时候,李江横特地让小家伙上去秤了一下——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抱起来那么沉了。

“你不觉得你力气太小了点吗?”李闲庭鄙视地说,“我妈都不嫌我重。”

超市的货架比昨天丰满了许多。不过速食干粮和生鲜区的货架还有是被拿空的。附近的小黑板用彩色艺术字写着“货源充足,请按需购买”,还画了个作揖的可爱小人。不是所有顾客都能保持理智,或者说,大家对理智的判断标准并不一致。

李闲庭补了一盒巧克力派和一袋奶糖。李江横没有阻止她,还跟着拿了些巧克力和糖。若后期真的物资匮乏,高热量食物会越来越珍贵。

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双肩包,父女两人回到医院。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李江横给李闲庭消过毒,后者就迫不及待开了个巧克力派,又打开画笔,趴在椅子上涂涂抹抹。在这个过程中,李江横试着又给杨天舒打了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放下手机,一面揉着自己软叽叽的胳膊,一面望着天花板发呆。天花板上只有几盏小灯,一片白茫茫却没有丝毫热度,恰如李江横此刻麻木疲惫的心情。

之前小家伙生病几乎都是杨天舒带出来看病。她也是这么累的吗?

——那时李闲庭还小,抱起来不会这么累,也不需要一直站着排队。

带她打针,也这么折腾吗?

——有可能。不过李闲庭那个时候力气也没这么大。不过……杨天舒的力气也没有他大。

——可是,小家伙比较听杨天舒的话,应该没这么折腾。

……

李江横有些烦躁,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想这些实在有点无聊。这时那位睡衣妈妈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举着吊瓶走过来。吊瓶的针是扎在她自己的手背上。李江横心生同情,发现附近没有空位,连忙站起,“坐这吧。”

睡衣妈妈感激地道谢。她坐下后,把吊瓶给儿子,“举高一点。”

儿子听话的接过,她打开包翻出一个粉色的水壶,又翻出一个蓝色的水壶,冲了两小袋药给儿子喂了,又把一袋药冲在牛奶中。她正给女儿喂着,儿子突然说,“我要尿尿。”

睡衣妈妈正起身要带他去,儿子却一动不动,小脸涨红。

李江横有点熟悉这种表情,目光移到他裤裆处:果然湿了一块,并且还在继续扩大。他的目光尴尬地移到其他地方。

睡衣妈妈也确认儿子的情况,只停了一秒,便飞快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条长裤和内裤,搭在儿子肩膀上,再把刚刚摊开的书杯、奶粉、纸巾等一摊子东西飞快地塞进包了,拿走女儿正喝得起劲的奶瓶,塞到睡衣的大口袋里。女儿瘪起嘴,放声大哭。哭声如同锯条在磨耳朵。睡衣妈妈面色平静地把双肩包背上,起身把小女儿抱起,拿过儿子手中的吊瓶,声音仍如晚风推海浪。

“去厕所。”

十分钟后,小女儿的哭声又远处归来,直到睡衣妈妈重新坐下,把奶瓶里兑了点热水,塞进她嘴里。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得崩溃!”李江横佩服地对睡衣妈妈说。

睡衣妈妈笑了笑,“习惯就好。”又瞧瞧正用水彩笔画指甲的李闲庭,“你平常不怎么带孩子吧?”

“嗯……你怎么知道?”

“你女儿羽绒服的袖口被彩笔划好几道了。这种污渍洗衣机洗不干净,手洗也很费功夫。”

李江横见过杨天舒用84给李闲庭洗白衬衣,正要开口。

睡衣妈妈像猜到他的想法,“用84漂白会变成纸白色。但你这羽绒服是米白色,洗完衣服就花了。马上清理的话也许还有的救。不过等你回到家就已经晚了。”

“如果孩子衣服平常是你洗,第一道画上去的时候,”她开玩笑说,“你就得崩溃了。”

李江横试着挽回尊严,“前两天还有个奶奶说我这样的爸爸不多呢。”

睡衣妈妈听到这话,微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这时候诊大厅某处忽然传来欢呼声。人们纷纷跑出去,对着大门外上方的什么笑着指指点点。李江横有些好奇地跟过去,只见门口电子屏上正滚动着一段话:

“经江城市卫健委批准,因区域易位原因无法前往本单位执业的医务人员,允许在当前所在区域的其他医院临时执业。符合条件的医务人员请携带相关证件,前往附近医院报到。特殊时期,请大家团结协作,共克难关。本院报到处:三楼人力资源部,电话:027-XXXXXXXX”

“不错不错,这次反应挺快。”一位大爷表扬道。

“这才叫办实事。”一位大妈夸奖。

“还不是十年前锻炼出来的。”

“我们小区住了个儿童医院的主任医师。不晓得他会不会来这里上班……”

大家说笑着,陆续回到大厅。

尽管医生不可能立刻到位,医院中焦躁的气氛一下子冲淡了许多。李江横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下午四点多,李闲庭检查结果才出来。但儿科的病人好像一点都没减少。李江横刷卡签到,等了一个小时才又见到医生。

“周围有人有得甲流吗?”雷医生问。

李江横点点头,“她们班就为这个停课了一周。”

雷医生一边开药一边说,“这些再加上之前给你开的退热栓,按时用药。随时关注孩子体温,注意个人卫生,饮食清淡,保证充足睡眠。”

她说话的声音比早上低缓了些,动作也没有那么麻利。李江横想,雷医生今天搞不好又要忙到晚上十一点。十几个小时被病人一个接一个围着,换成他的话,真是要窒息了。

抱李闲庭回去的时候,李江横觉得没那么累了。虽说人不该和别人比较。可是有时候不和别人比较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其实还挺幸福。

出了医院,又逢太阳落山之际。

天空云层黑厚,似要下雨。江城三四月的雨通常不大,可一下起来就没个完。他记得有年春天连续三个多月只有两个晴天。李江横想看看下接来几天有没有雨。可打开手机他就有股不妙的感觉。果然,最新的天气预报还停留在3月21日。

李江横没心思注意附近又换成哪块区域,匆匆买了几个包子带着李闲庭回宾馆了。把医院开的药喂过一轮,小家伙体温降到37.5℃,手脚也不冷了。李江横一边祈祷着不要再烧起来,一边把她换下的秋衣秋裤泡水里搓了几下,晾起来了。他原本也想试着洗一下白羽绒服。可羽绒服不容易干,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为避免李闲庭半夜烧起来自己不知道,李江横在手机上定了四个小时后的闹钟。听着女儿平稳的呼吸,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不由得想起前夜看到的大桥:也不知道哪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时间往前推三十个小时。

3月22日中午二点,长江大桥上最后一批被困人员被救出。

一架白色加橙红的直升机上放下软梯,穿着救援服的战士对剩下的六人说:“上去后按我说的位置坐,明白了吗?”

六人都是青壮年的男性。他们一个接一个小心地往上爬,越爬越能感受到螺旋桨下推的风力以及高度带来的战栗感。

“终于离开了。”穿着公交制服的中年男人是最后一个上来。他小心地探出头,看着越来越渺小的大桥桥面,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

异变时桥面上共有八十四人被困,其中七人是公交车的乘客和司机。

光膜出现时,公交司机下意识压了一脚刹车。待看到前面的车正常穿过光膜,他才缓慢地跟上。可就在距离不到五米时,光膜陡然消失,前面的车跳水式地坠下桥面。司机猛踩刹车。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乘客往前一冲,有人撞得“哎哟”一声叫起来。

车停了。司机惊魂未定,车屁股紧跟着一声巨响,驾驶舱“铿”得一沉。整个公交车左下倾斜,朝桥外滑去。车厢瞬间被持续的尖叫充斥。好在滑出一两米后,底盘似乎被卡住不再动。司机看着下方滚滚的江水、空荡荡的前方和微微摇晃的车头,后背紧贴着座椅,用发软的手拉了手刹。有乘客惊慌失措,想要下车。可但凡有一移动,车厢就加剧摇晃。所有人都只能抓着座椅一动不动。

从最初惊慌中恢复后,桥面上的行人和小车乘客们立刻设法营救公交车上的乘客。

可他们没有合适的工具,也没有一人的手机能拨通110或者119。他们试着焚烧抱枕和外套引起附近人们的注意。可直到天完全黑了,也没有人来。他们打开所有双闪,持续鸣笛,仍旧没有消息,直到接近被困的第八个小时,众人终于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

那一刻宛若救星降世,所有人挥舞着手,大叫着。八个小时都没留一滴眼泪的两个小姑娘,相拥大哭。

第一趟来是白色加藏青色的EC135。机身上写着“江城公安”。他们似乎对桥上的情况颇为了解。从悬停的直升机滑到桥面上时,众人发现他们还背着两挂钩索。两名特警将公交车“铐”在路灯和栏杆上,指挥其他车辆腾出通道,把其中两辆马力大的小轿车和公交车连上拖车绳,一鼓作气将公交车给拖了上来。车内乘客随即砸碎了玻璃,爬了出来。

“我那八个小时真的都快熬出心脏病了。”公交司机靠在了椅背上,“全身都僵了,差点车都爬下不了。”

EC135加上驾驶员可以坐七人。特警来的时候带了一批急救保温毯、矿泉水、饼干和高热量巧克力,走的时候带走了三个老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EC135第二次来时又带了方便面,简易燃气灶和燃气,大锅和一次性碗筷,同时又接走了两位老人和两个大孩子。桥上吹了半宿冷风的人终于喝到一口热水。

第三次来的就是直-9S搜救直升机,白加橙的配色,机身大了许多。飞行员穿着橙色搜救服落在桥面。这次除了方便面和水,直升机还带了一些自热米饭。有绞车的帮助,这次接走了一位孕妇,三个带婴孩的妈妈和两个大孩子。

接下大半个小时一趟,EC135和直-9S轮流往返。22日天蒙蒙亮时,桥上的老弱全部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EC135的驾驶员找到了吗?”一个穿运动服的男生问。他这一问,问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那时在场所有人都未料到,异变会第二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