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难得撒泼一回
“说吧,怎么办?”
就算是漕帮少帮主,郑文鸳也不给一点面子。
她敲了敲茶碗盖,上等的龙井一口都没喝。
季与莫没有在意,翻了翻手头的账簿,答道:“那张元可还有纠缠朱掌门?”
“没有。”
自那日被她骂走后,张元便没有出现过。但这不代表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若不是你众目睽睽,下聘宁婴,婼婼会惹上这麻烦?”
“大小姐,”对于郑文鸳的兴师问罪,季与莫感到有好笑有感动,“是那张元自己犯了事,病急乱投医,才去找了朱掌门。按你描述的,季某想,即使他不知季某注资朱掌门的馆子,他也会去找她的。”
郑文鸳思索了一番,觉着季与莫说的也不无道理。
毕竟张元连小小官司都想询问朱婼,遇到这么大的事,他定然启用所有的资源,朱婼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也不会如此偏激。大有和婼婼同归于尽的想法。”
“不会的,”季与莫感慨,郑文鸳平时这般聪明,怎地一遇上和朱婼有关的事,就变得如此愚笨了呢,“他如今已被官府抓捕入狱,等着审讯。”
“那岂不是更糟糕?贩卖私盐,可是死罪,要株连九族的。”
“二石以上定死罪。但株连九族,倒未必。何况朱掌门与他不是非亲非故嚒。”
“若他说自己与婼婼定了亲呢?”
“定亲?过了文书,下了聘礼?”
“没有。只合了八字。”
“莫紧张,”季与莫端起茶碗,浅抿一口,“这不算。再者,我也与知县打好了招呼,上了堂,不让那张元胡说八道,牵扯不到朱掌门身上。”
“如何不让他胡说八道?那日他在馆子里,如同疯狗一般。”
季与莫轻笑一声,说道:“说不了话,就不能乱攀咬人了。”
“哦~~”郑文鸳闻言,放心了不少。
“至于那八字……”
“婼婼已去找她的姨母算账了。”
季与莫点点头:“大小姐,季某很羡慕你与朱掌门的友情,紧要关头总是为彼此挺身而出。你要相信,朱掌门能成为你的好友,必然也有她的过人之处。”
“我明白。婼婼虽然胆小怕事,安于现状,但也绝不会让人危害自己。”
“张元那边,交给季某,大小姐大可放心。至于朱掌门的家务事,相信朱掌门自己会料理好。”
郑文鸳这才放心下来,期望朱婼那边也能顺利。
顺利?
朱老太打了个喷嚏,感觉似乎有人在说自己。
“奶奶,”怀中的朱玄玉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吃了口凉风,无碍。”朱老太摸摸孙儿的脑袋,“玄玄乖,待会儿进了门,知道怎么表现吗?”
“知道。”朱玄玉昂昂头,来之前,父亲都教予他了,“待会儿就看玄玄表现吧。”
朱老太放心地笑了笑,匀了个手敲敲门。
“表姑娘来了。”开门的小厮识得朱老太,连忙去回禀。
“表姑娘里面请。”不一会儿,丫鬟将朱老太引了进门。
她一边在前侧方引着,一边有意无意地瞄了朱老太怀中的朱玄玉几眼。
小姨母家不大,绕过照壁便是前厅。此时空无一人,丫鬟引朱老太在左侧首位坐下,便自行离去了。
然,朱老太坐了许久,都没人出来,就连一杯茶都没端上来。
“奶奶,这里好没规矩呀。”朱玄玉明显有些烦躁。
朱老太摸摸他的头,安抚说:“没事。你饿不饿,奶奶带了肉干。”
“好呀,玄玄想吃肉干。”
朱老太笑着从怀中摸出肉干,喂于他。
“哎呀,表姑娘……”终于老妈子走了出来,话说到一半,见着朱老太怀里的朱玄玉,浑身颤了颤,不禁指着问,“姑,姑娘,你怎地将黑猫带来此处?”
“辟邪呀,嬷嬷。”朱老太满意地看到老妈子的反应。
“辟邪?”
“我最近诸事不顺,想来是惹上了什么脏东西。所以带着他,免遭残害。”
老妈子紧盯着朱玄玉,生怕他从朱老太怀里蹿出来,说道:“姑娘,你这是在说我们家有脏东西吗?”
“不敢。我是说在来的路上。”
“既然如此,还请姑娘将此猫放在外面,莫要抱进来。”
“为何?”
“姑娘!”老妈子很是不耐烦,“黑猫不吉利,何况猫儿脏得很,身上都是跳蚤。若我家春哥儿因此染上病了,该如何是好?”
朱老太默不作声,她耳朵比老妈子灵敏,自然听到了大门口的动静。
“奶奶——”一个黄口小儿,由丫鬟小厮领着,跑了进来。
见着朱老太先是一愣,随后规规矩矩地喊了声:“表姨母好。”
“好,好,春哥儿下学了。”
“嗯。下学了。”春哥儿眼尖,瞅见了朱玄玉。
“喵~”朱玄玉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哥哥好。”
“猫儿!”春哥儿眼中发光,朝朱老太走来。
老妈子连忙制止他:“春哥儿,猫脏,不要去碰。”
“喵~~我才不脏呢,我香得很。”朱玄玉继续撩着。
小娃娃怎禁得住猫儿的撩拨。
春哥儿甩开老妈子的手,奔向朱老太:“胡说,猫儿才不脏呢。”
“喵~”就在春哥儿即将摸到朱玄玉的时候,朱玄玉跳出朱老太的怀抱,下地打了个滚。
“太好玩了,还会打滚。”春哥儿从未如此开心过,鼓着掌跑向朱玄玉。
朱玄玉又再次跑开,停在春哥儿不远处,蹲坐着舔了舔毛。
“嘻嘻……”春哥儿自没有放弃,又跑了过去,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
当他的手碰到朱玄玉的瞬间,老妈子、小厮、丫鬟都倒吸一口冷气,更要命的是小姨母正好走了出来。
“我的春哥儿回来了呀~”小姨母的满面春光,在见到孩童和猫儿嬉戏的画面之后,瞬间消失了。
“春……春哥儿!”小姨母大叫着,跑上前将春哥儿抱开,还不忘踢了朱玄玉一脚。
好在朱玄玉灵敏,躲开了,才未被伤到。
“姨母,你这是作甚?”朱老太甚是心疼,立马上前将朱玄玉抱起,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伤到,才松口气。
小姨母亦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将春哥儿看了个遍,确定春哥儿身上没有伤痕、没有沾染猫毛和虫子,才松了口气。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为何将猫儿抱来,抱的还是只黑猫?你这是存心想触我霉头吗?”
小姨母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站在前厅中央,身后是护驾姿势的一干下人。
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发抖,但朱老太心头怒火正旺,甚于被这场面带来的恐慌。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笑,答道:“触霉头?姨母,我们家都要大祸临头了,你还在意这个啊。”
“什么大祸临头,你莫要胡说。”
朱老太没有马上回答,抱着朱玄玉坐下,理理衣裙,这才缓缓说来:“姨母你没听说吗?官府前几日抓捕了几名贩卖私盐的贼人。”
“这与我家何干?”
“姨母,你与张元舅母相熟,怎地她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贩卖私盐的贼人之一,便是张元。”
听到这句话,小姨母愣了愣,放在椅把上的手微微颤抖,但嘴角的笑容没褪去,说道:“这个张元真当是胆大,杀头的事都敢做。可怜我那好友,竟摊上这么个外甥。”
朱老太冷冷一笑,心想这会儿子不再说张元是难得的夫君人选了?
“姨母,可怜的不仅是张元的舅母,还有我们呢。”
“这是何意?”
“姨母,”丫鬟终于端来茶水和点心,朱老太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的八字不是已经送到张家了吗?”
当啷。
小姨母手中的茶碗晃了晃,差点掉在地上。
“对,我知道了,姨母,所以你就不用瞒我了。”朱老太如愿见到小姨母慌张。
小姨母定了定神,将茶碗放下,对老妈子说道:“把春哥儿带进里屋吧。”
“不,不嘛,我要跟猫猫玩。”春哥儿自始至终盯着朱玄玉不放。
“春哥儿乖,”朱老太哄道,“等表姨母和你奶奶说完话,便叫猫猫陪你玩,好不好?”
“真的吗?”春哥儿看向自己的奶奶。
小姨母只得敷衍地笑了笑,说:“对的对的,等奶奶和表姨母说完话,就让猫猫陪你玩。眼下先进去洗洗手,吃点点心。”
听到满意的答复,春哥儿这才蹦蹦跳跳地跟着丫鬟进了里屋。
小姨母又遣走小厮,只留下老妈子,然后再转头看向朱老太。
“婼婼啊,”小姨母的声音很是温柔,“姨母是怕你误了大好的姻缘,再者张元的舅母很是着急,一直催我,我是被她催烦了,才把你的八字给她的。两家还没过文书,应该没关系的。”
“您是这么想,但人家可不是这么觉着的。”朱老太顿了顿,露出伤心的表情,“你可知道,那张元被抓之前,跑来我馆子,说若我不救他,他便要告诉知县,他和我定了亲。贩卖私盐是死罪,要株连九族的。到时候我跑不了,您也别想脱了干系。”
“哎呦!”小姨母被吓得差点掉下椅子。
“这不能吧,婼婼,不能吧。”小姨母一再确认着。
“怎地不能?姨母,你知道的,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什么话说不出来呢。”
“这,这如何是好?”
小姨母慌了,但也挂不住笑容,哭丧着脸。
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朱老太可不想安慰,故作伤心,抱着朱玄玉哭诉起来。
“哎呀,我的娘唉,我怎么这么倒霉,认识这么个人?本来也是萍水相逢,却偏偏被人赖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没哭,她倒先哭上了。
小姨母这是第一次见朱老太哭天抢地的模样,吃惊不已,与老妈子眼神交流,讨论如何解决。
“不怕的,不怕的,主母,”老妈子率先安慰,“我们月哥儿是京官,四品呢。没人敢动我们家的。”
“对了对了,我儿在司天监任职,天子门生,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就能解释清楚了。”
“司天监有什么用?官家最恨贩卖私盐。去年刚斩了个侍郎,也是贩卖私盐,听说那侍郎还是官家表亲。”
我就是要让你着急。朱老太用手绢遮着脸,偷偷瞧着小姨母的表情。
小姨母眼睛转了又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朱老太甩开手绢,大叫一声,将小姨母吓了一跳。
“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倒霉了。”
“为什么?”
“我家呀,不,不只我家,是我们这条支脉招惹了什么厉害的妖啊,仙儿的。说不定,说不定,”朱老太左右瞧了瞧,手轻轻拍了拍朱玄玉的背,“是什么狐仙之类的。”
“狐仙?”小姨母颤了颤,和老妈子面面相觑。
“对,一定是的。阿弥陀佛,幸亏我今儿带了玄猫来。姨母,玄猫能治狐仙的。”
“啊?”
不待小姨母反应,朱老太撒开手,让朱玄玉落在地上。
“喵~呜~”朱玄玉夸张地长啸一声,死死盯着前厅某个角落,做捕猎状。
“他,他,他在作甚?”小姨母顺着朱玄玉目光看去,角落里空无一物。
“姨母姨母,”朱老太压低声音,“你应该也听说过,猫的眼睛通灵,能看到那些个东西。”
小姨母点点头,她听说过。
“喵~~呜~”朱玄玉又长啸一声,朝那角落飞奔而去。
“哎呀,玄玄一定是去追那狐仙了。”朱老太连忙跟上。
“是吗?”小姨母此时根本来不及想狐仙为何是在她家,也跟了上去。
“喵呜~”只见得朱玄玉在角落里隔空抓了几下,又蹿到了茶几下。
随后又是隔空挠了挠,估计是没抓到狐仙,但不小心撞到了茶几的腿,待他蹿走,茶几也应声倒地。
然这还没完,朱玄玉又蹿到了前院的树下,朝树上低吼了几声后,迅速窜上去,在多个枝头蹿了几番,扒拉了几下树干后又跳了下来,可惜跃下树的时候弄错着力点,将院中的荷花缸踹翻了。
随后他东跑西撞,从前院跑到前厅,又从前厅窜到内院,随后终于在前厅的供桌上趴了下来。
“他,他,他这是,在做,什,么?”小姨母上气不接下气,不雅地蹲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该,是,捉,捉,捉到了,吧。”朱老太佯装气喘吁吁,瘫坐在椅子上。
“那,就,好。那就,好。”小姨母被老妈子搀扶起,坐回原位,待坐定,回了神,忽然大叫上当。
“哎呦,我的妈呀!”小姨母倒吸一口冷气,自己的面前一片狼藉。
院子里的花盆皆被踢翻,厅里的桌椅大半倒地,内院,她都不敢想象内院的狼狈。
“表姑娘,你今儿来是找麻烦的吧。”老妈子率先替主母叫屈,“把我们这儿弄得一塌糊涂。”
“这是什么话?我好心好意,抱着玄玄来给你们家驱狐仙,竟然说我来找麻烦。”朱老太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哎呀,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真是……真是无处说理啊……”
小姨母本想再骂两句,但见得朱老太哭的伤心,不忍心了。
她拍拍老妈子的手,示意她别再说话,自己则硬挤出笑容安慰说:“婼姑娘啊,姨母不是在怪你。只是捉到了狐仙,这里却……”
“对啊,”朱老太停下哭泣,“捉到了狐仙又如何?若官府在张家搜到我的八字,还是可以牵扯到我们家的。”
“那姑娘去拿回来便是了。”老妈子插嘴道。
朱老太朝老妈子冷笑了一下,忽然目光凌厉,说道:“姨母,我以为你家是你在执掌中馈,原来不是啊。”
“怎地不是?自然是我,月哥媳妇身子不爽,无法理家。”
“我知道表弟妹不理家。但从我进来开始,似乎嬷嬷总是在说我的不是。”朱老太皱眉看向小姨母,“我是不懂姨母家的规矩,但我也给本城首富府上当过差,也知道主人家面前,做下人的没有说话的份,何况还是说道主人家表姑娘的我呢。”
“表姑娘,你这是……”
“你给我闭嘴!”朱老太怒斥,打断老妈子的话,“我与你主母说话,哪有你个下人说话的份!”
这是朱老太第一次在小姨母面前发怒,吓得她主仆二人立时呆住了。
“姨母,”朱老太站起来,抱起朱玄玉正义凛然地站着,“我的八字是谁拿去的,便应该是谁拿回来。毕竟这事没有经过我,或者我爹娘的同意。若他日真的闹到官府那里,姨母知道的,我与季少帮主相熟,他帮我在知县大人面前说明缘由,那我便撇清了嫌疑。至于姨母你嚒,若知县上报说你与张元舅母相熟,关系甚好。虽然不是九族,但也有牵连之嫌,说不定会被……抄家。”
小姨母目瞪口呆地看了朱老太整整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回答说:“好,好,我去拿回来,一定去拿回来。官府那边……”
“官差抄家,见不到我的八字,便不会信张元的话,自然牵扯不到我们身上。不过,”朱老太提醒说,“姨母可得快,听说明日就要派人去张家查抄了。”
“行,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小姨母也顾不上家中的狼狈,带着老妈子出门去了。
朱老太微微一笑,也带着朱玄玉回家了。
“玄玄,今天表现不错,回去给你吃罐罐。”
“是我爸教的好。”
“那是,东东教学,必出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