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阴雨朦朦
朱老太哼着小曲,拨弄着算盘。麻烦事解决了,麻烦人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心情甚好。
“朱奶奶~”小黑迈着欢快的步伐,跑到店门口。
“小黑来了呀。”朱老太拿起一块肉干走了出去。
馆子离她家巷子不远,小黑又想来喜欢溜达,故而时不时会跑来馆子找朱老太,但因为馆子里有狗,他从不进来,只是在门口玩闹一番。
朱老太便习惯性地在门口角落放了食碗和水碗,供他吃喝。小黑也会带自己结识的伙伴过来,当然大都是在夜深人静时。
“黑哥哥,黑哥哥。”两个橘色身影蹿了出来,一边蹭着小黑,一边欢快叫着。
“黄儿,心儿,这么冷的天,你们俩怎么跑外面了?”朱老太爱怜地摸了摸。
这是两只小橘猫,是隔壁粮铺老板抱来养的。
“怎样,我教你们的都学会没有?”小黑舔舔两个孩子,将朱老太给的肉干让给他们吃。
粮铺老板养猫,自是捕鼠之用。两只年纪尚小,五个月不到,自然能力有限,捉不到多少老鼠。
猫有用才行。老板如是想,便对两只小猫不再上心,平日里放点鱼皮和干粮,吃食不精细,也不管他们进出,俩孩子便如孤儿般到处跑闹。
好在遇到小黑。可能是经历相似,小黑甚是疼爱他们,便引着他们来了朱老太这边,给了好吃的,还教授不少功夫。三只猫如同亲兄妹般,来来去去。
“学会了,我昨日抓了老大一只鼠呢。老板爷爷直夸我厉害。”黄儿朝小黑和朱老太描述着自己的功绩。
另一边,心儿埋头吃肉,根本不搭理。
“心儿,慢点吃,朱奶奶这里还有。”
“嗯嗯。”心儿忙点头,嘴巴没停过。想来是饿极了。
“赶紧吃,吃完了我再教你们几招。”小黑舔舔前爪的毛,用嘴衔住朱老太递来的肉干,放到黄儿面前。
“喵~”想比自己的妹妹,黄儿更有礼节,朝朱老太感谢地叫了一声,才低头吃起来。
忽然,只听得几声咯咯,埋头吃肉的心儿吐了一地食物。
“怎么了,心儿?”朱老太连忙上前查看。
呕吐物皆是刚刚吃进去的肉干。
心儿呆呆地看了看,朝朱老太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舒服。”
“乖,许是吃的太快。慢点吃,细嚼慢咽的。”朱老太摸摸她的头,再放了些。
心儿摇摇头说:“谢谢奶奶,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黄儿迅速解决后,舔了舔妹妹。
“那我们走吧,今天教你们几招厉害的。”
小黑跑在前面,俩小只跟在后面,步履欢快地往粮仓跑去。
多美好啊,两小无猜,兄友弟恭。
朱老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很是开心,回身打扫心儿的呕吐物。只是她没想到,这不是一次偶然的呕吐。
“朱老板~~”
一大早,粮铺老板娘见着刚开门的朱老太,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吴大娘子好。”粮铺老板姓吴。
“好,好,今儿天真凉,你还是这么早来。”吴大娘子很是亲切,见着朱老太总是要闲聊几句。
“晌午就有生意,早点来准备准备。”
“你真勤快,”吴大娘子带着淮安口音,“说起来,我想问你个事儿。”
“您说。”
“我家那只小猫,就是那只小母猫,昨儿吃东西吐了,这要不要紧呀?”与其夫不同,吴大娘子对两只小猫还是上心的,有不懂的地方时常问朱老太的意见。
“吐的是吃的东西吗?”
“也不算,都是水。”
“哦,”朱老太算了算时间,心儿在自家门前吐粮约莫是三天前,昨儿又吐水,两者不知是否有联系,“精神好吗?”
“一般。今儿早上俩小只一起出去的,到眼下还没回来,不知道。”
“那看看。若时常吐,就要当心了。”
“哦,应该不会有事的,她以前也常吐。”
吴大娘子念叨着便离去。朱老太不知如何告诫她,心知即使心儿病了,吴老板夫妇也不会送孩子去医馆。
但愿心儿只是平常呕吐。朱老太如此想着,继续忙自己的活。
但是这个简单的期待没有实现。
傍晚时分,黄儿哭哭啼啼地来到门前。
“朱奶奶~~”
“黄儿来了。怎地就你一个?”
“妹妹不见了,朱奶奶能帮我找一下吗?”黄儿眼睛红红的,必是哭了许久。
朱老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要是被歹人抓走了。
“不着急啊,朱奶奶去找。你先回家去。”
“嗯。”黄儿听话地回去了。
这天眼见得快黑了,朱老太给柳儿交待了几句,提着灯笼出门去寻。
粮铺里里外外的角落,她瞅了一遍,都不见心儿踪影。吴大娘子也带着她去粮仓找了找,仍未寻到。被歹人捉走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朱老太抱着最后试试的想法,往粮仓外的小角落瞧去。
那个角落,吴老板曾放了个小窝,黄儿心儿刚被抱来时,曾睡过,后孩子大了,窝小了,便再没去过。
然后她看见了,在微弱的灯光下,心儿小小的身子直挺挺躺在猫窝旁。朱老太心头一紧,连忙唤来吴大娘子。
“你帮我提着灯笼。”朱老太说道,将灯笼递给吴大娘子,自己则伸手去碰。
冰凉冰凉的,朱老太的心也随碰着心儿的体温,逐渐下降。
不会吧,不会吧。她心中念着,将心儿的身子抱了出来。
“心儿,心儿!”她呼叫着。
“啊~~”她的眼睛已合上了一半,小嘴张着,不认命地在挣扎。
“心儿~”朱老太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这是怎么了?”吴老板走过来,瞅了一眼,“这是不行了啊。”
“还有口气呢。”朱老太看了看他。
“差不多了。算了吧,我可不给治。”吴老板揣手站到一旁。
“这样,”朱老太随手在猫窝里捞起一块厚布将心儿包裹起来,拿过灯笼,“我抱着去医馆瞧瞧。”
说罢也不管吴老板夫妇是何反应,她抱着心儿,提着灯笼就往医馆跑。
于是乎,东大街上忽然出现一个神神叨叨的女子,怀中抱着不知是什么的包裹,一边走一边念叨着:“要坚持,坚持住,很快就到了。”
每跑几步,她就对怀里的心儿念叨,似乎这些话能帮她把心儿从阎王手中夺过来。
又似乎很有用,半路上心儿挣扎了几下,眼睛也微微动了动。
“王大夫!王大夫!”
待到医馆,朱老太已满头大汗,顾不上其他,她喊来相熟的大夫。
“怎么了?”
晚间看诊的少,王大夫正休息,听见呼唤,立刻赶出来。
“看看这孩子,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
王大夫接过来,仔细瞧瞧,摸摸胸口,听听心音。
他一把抱起,一边往里跑一边说:“跟我进来。小从,糖水、艾草,带进来。”
“暖炉!汤婆子!”
王大夫利落地吩咐药童取来汤药,将心儿放在床上,下面升起热腾腾的暖炉,心儿躺的棉被下放上热乎乎的汤婆子。
“失温太严重了,”王大夫说,“心音都听不到。得先给她升温,帮我扶住,给她喂糖水。”
朱老太刚开始学业不久,虽不懂开方治病,但基本的还是了解的。
一只猫平常体温应比人高一些,相当于人发高烧时的体温。如今心儿浑身冰凉,必然已是濒死,首要的便是提高她的体温。
二来喂糖水,那是脱水的应急处理。
“她莫不是吃坏了东西?”
朱老太有此猜疑,一来是因为心儿这几日的持续呕吐,二来,她这才反应过来,眼下的心儿浑身沾满秽物,又有恶臭,还处于脱水,必是又吐又泄。
“一是吃了什么毒物,一是…”王大夫抬头看了朱老太一眼,“瘟病。”
朱老太心拔凉拔凉,这两个猜测皆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眼下先救她的命,”王大夫嘴上说着,手没有停,“至于究竟是哪种,后续再查。”
朱老太点点头,接过药童递来的第二个汤婆子,换下已渐凉的。
“心儿,你要加油。朱奶奶和大夫会尽力救你,你一定要加油!”
她呼唤着孩子,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逐渐升高的体温,已经表明了一切。
这个孩子在努力,她不愿意就此离去。
一勺勺糖水喂进嘴里,喝进一半,吐出一半,但朱老太没有停下。
暖炉里加了一块又一块的炭,整整一晚未曾熄灭。
汤婆子烧了一个又一个,被窝一直很温暖。
窗外传来子时的更声,王大夫舒了口气,吩咐说:“小从,将试液拿来。”
药童端来一碗,碗内是加了药的清水,清澈见底。
王大夫用银针刺破心儿的脚趾,挤出几滴血,滴入碗中。
血水缓缓化开,与碗中清水融为一体,片刻后水呈黑褐色。
“是瘟病!”药童惊呼,立马转身跑出房间。
朱老太身子抖了抖。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来我将她抱来最里屋是对的。”王大夫说道,“如此,这几日她不会受干扰,也不怕传染给外面来看诊的其他猫儿。”
“大夫。”药童再次出现在诊室时,手上多了个香炉和大把草药。
“好的,你将医馆里里外外都熏上药驱瘟,这间诊室,每两个时辰烧一次艾。”
王大夫吩咐完,又搭了搭心儿的前脚,说道:“体温恢复不少,也能摸到脉象了。”
“可能性大吗?”
朱老太小心翼翼地问,虽然她心知王大夫也拿不准。
“你如今已学医,应知猫儿瘟病,无药可医,活下来的猫儿全凭自身毅力和抵抗力。我们能做的便是给她药,止吐止泻,防止她脱水,增加她的营养。能否战胜瘟病,全靠她自身。”
朱老太点点头,她明白的。
摸了摸心儿逐渐温暖的身体,朱老太又再次鼓励她:“心儿,你一定可以的。皆说橘猫身强体壮,你定能战胜瘟病的。”
“好了,你也忙了大半日。明日还要开馆子,先回去休息吧。”
“小丛还忙着薰药,我先帮你把汤药熬好吧。是要熬白头翁汤,还是藿香正气汤?”
王大夫思索一番,提笔写下方子,递给朱老太:“白头翁汤吧,按这个方子抓药熬煮。”
朱老太点点头,转身去熬药。
“回去前,你全身也要薰药,还有她吃过的碗、睡过的窝。”王大夫嘱咐说。
她知晓的,瘟病传染性极强,特别是未成年的猫儿,所以除了心儿,她也挂念着黄儿,还有小黑。
思及此,她浑身发颤。
要知晓,黄儿、心儿时常到她店门口吃喝,那碗怕是已有瘟病。小黑也同吃,他又和自家中孩子十分要好。若瘟病传染开来……
此刻她感受到了真正意义的恐惧,她咬住自己的手指,克制着自己不要大喊大叫,脑子里不断盘算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应对策略。
半晌,当药罐加过第二次水,药童前来接手后,她抓起得来的驱瘟药就往家跑。
不对!
跑到岔路口,她猛地停下。
不对!
不应该先去家中,应先去馆子。眼下正是外面的猫儿来馆子门口吃饭的时辰,还有黄儿,要尽快告知吴老板夫妻。
如是想,她转身往馆子跑去。
薰药,煮碗,将身上的衣服换下,丢入沸水蒸煮。
如此一番之后,天已蒙蒙亮。
正好。朱老太如是想,出门赶往吴记粮铺。
就是这么巧,吴大娘子今日也起了大早,在铺子里帮忙。
“朱老板,”吴大娘子见到朱老太,先是愣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她如此憔悴,“怎么样了,那……”
“那猫还活着吗?”吴老板也走了出来。
“暂时。”朱老太说,“吴老板,大夫说是瘟病。”
“瘟病?!”
“不可能吧,黄儿就没事啊。活蹦乱跳的。”吴老板有些不信。
“大夫说的能有假吗?”吴大娘子立刻明白要做什么,“我去将他们的碗刷了,把窝扔了换新的。”
“碗要沸水煮过才行。这是药,在铺子和粮仓都熏一熏。”朱老太送上驱瘟药。
“这猫儿的瘟病不会传给人吧。”吴老板问。
“不会,只会传给猫儿。”
“那便好。”吴老板说完,转身离去。
“黄儿可好?”朱老太关切地问吴大娘子。
“好,我看着没啥事。”
如此便好。
朱老太松了口气,向吴大娘子告辞后,匆匆赶回家。
“妈,怎么了?”迷迷率先迎上来,她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小黑可曾来过?”
朱老太看了看陆续出来迎接自己的孩子,似乎都没什么异样。
“未曾。”
“昨日呢?”
“这两日都未曾来过。”
如此,便不会有事吗?
不见得,瘟病潜伏期最长可达14日,这几日不接触,不代表不会有事。再者,小黑呢?他以往日日来找朱东啸、朱玄玉玩耍比武,两日不来,也太不寻常了。莫不是……
“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迷迷追问。
“瘟病,粮铺的心儿得了瘟病。”
“瘟病?这哪儿来的瘟病?我已好多年没听到有猫儿得瘟病了。”迷迷年长几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听到这个也不禁揪心。
“妈,这病很严重吗?”朱西袖还蒙在鼓里。
“瘟病与传腹,并称猫儿两大绝症。一旦得了,八成的猫儿活不成。”迷迷舔舔女儿,“你们小时候,姥姥给你们种的病痘,就是抵抗瘟病的。”
“那就是说我们不会得了咯?”
“那也未必,”朱老太一边将药放入香炉,一边解释,“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这几日莫要出去,如外面有猫儿来,你们也莫要与他接触。迷迷,我待会儿将屋子里外都熏上药,你们的碗、窝,皆要煮过。”
“好的,妈,我帮你。”迷迷懂事,立刻上前帮忙。
“奶奶,”朱玄玉在一旁问,“那小黑呢?”
小黑?朱老太转头望了望墙头,抓起一包药说道:“我去找他,也把药给邻居奶奶。”
朱玄玉眼含泪水,点点头。他与小黑年龄相仿,又都是黑猫,故而二猫走得最近,几乎成了亲兄弟。危难之际,自然会多想着小黑。
馆子、家中皆安排妥当,朱老太还余下一件事没有做,便是通报瘟病的发生。
人若发生瘟病,官府自有一套应急处理流程,以便治病救人,防止瘟病蔓延。而猫狗江湖上,也有自己的管理措施。
“瘟病?”罗大娘便是本城此措施的掌事人,“本城已好久没有发生瘟病了。”
“我猜是外来的。”朱老太说,“前段时间见过一只从未谋面的橘猫到我店门口吃饭。仅一次,后再没见过。”
“也有可能是猫儿生来就带着的,”罗大娘表情严肃,“罗老板的那两只猫儿,我是知道的。他时常从乡下抱猫儿放到粮仓,但从未见过那些猫儿长大过。所以,我怀疑这病是娘胎里带的。”
“那……”
“你做的都没错。眼下最紧要的是别让瘟病蔓延开去。我会通知各派掌门,各家做好防备,尽量少出门。好在大部分人都给自家猫儿种了病痘。”
“就苦了外面闯到的猫儿了。也不知又有多少会折在这病上。”
“唉~~想起我家楠儿,当初便是得了传腹,九死一生。好在求了名医,得了金方,虽贵,但有奇效。吃了一个月治好的。偏偏瘟病却一直没有有效的药方。”
“不过在外闯荡的猫儿,有些个自身就带了免疫能力。”
“那也是少数。何况天这么冷,听瞎子说,下半月要下雪了。”
天冷,在外闯荡的猫儿若无充足的食物,抵抗力就低,若再无遮风挡雨的屋檐,即使没有染上病,也有被冻死的可能。
今年的冬天,注定是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