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州曹溪4宝林山南华禅寺重修法堂记(康定二年辛巳，1041年，佚)

余 靖

孟子曰: 圣人者，百世之师也。盖至圣之道，高深广博，百世而下，遗烈犹存。贤者袭其规模，学者窥其户牖。此其所以日钻岁仰，归之无穷者也。然而道之大者，必久而后隆; 事之美者，不一而能具。

昔者六祖大鉴禅师5初传信器，6归隐海峤，混迹弋猎，7艰难备尝。及其建梵宫，登师座，敷陈真觉，开导人天，其亦勤矣。灭度8以来，四百余载，虽千灯继照，光遍河沙，而布金遗址，筌蹄9寂寞。向非睿哲当天，英材接迹，讲求世务，余力佛乘，曷能恢复宗风，以续先轨者哉!

天禧四年，前转运使、起居舍人陈绛上言: “曹溪演法之地，四方瞻仰，岁入至丰，僧徒至众。主者不能均济 (齐) ，率多侵牟。乞于名山佥选宿德，俾其举扬宗旨，招来学徒。”制诏曰: “可”。于是，南阳赐紫僧普遂10首膺是命。庄献皇太后、今皇帝亲遣中贵人诣山，迎致信衣禁闱瞻礼，遂师得于便座召对。移刻，陛辞之日，赐号 “智度禅师”，赐以藏经、供器、金帛等。当时恩顾，莫与为比。归作衣楼、藏殿，以示光宠。余亦未遑开缉也。

遂师即示中旨，付荆湖南路博访高僧。今长老缘师，11自南岳云台山再当是选。绍光正念，宣扬了义，居者蒙润，来者如归。乃击钟而谋曰: “嗣其业者，为之子也; 诲于人者，为之师也。子之克劭，然后起家; 师之不严，何以尊道? 此世教之所以壮堂构也。日明月暗，墙壅户通，因分别以见尘缘，视顽虚而识空性。此梵刹之所以崇堂宇也。”

由是蓄羡余，广购募，穷山跨谷以求栋干。殚能极艺，以召匠硕。协定星之期，观大壮之象。材得以呈其美，工得以四其巧。计广以席，度深以筵。外像祗陀之居，中施狮子之座。寻声至者，圜立于前，如渴饮河，满腹而去。

嗟乎! 圣不世出，故微言易绝。昔仲尼生于邹鲁，去世未久，而杨、墨、申、韩各就其术为异同之论以戕贼。教化所赖，荀、孟大儒开陈仁义，然后君臣上下大伦以笃。夫子之道，不绝如线，况其远者乎?

如来生于西域万里之外，寂灭千岁，教乃东被。而语皆重译，书不同文，故翻经著论得以纷纶其说。昏愚迷妄，贪着福报，沦家耗国，弃实趋权，亦赖诸祖以实际理地密相付嘱，然后知佛不外求，见于自性，造恶修善，俱同妄作。所以遣空破有，不陷邪观者，宗乘维持之力也。不然者，天下嗷嗷，奔走有为之果何能已乎?

初，大鉴以诸佛大法眼藏传清源 (青原) 思，12思传石头迁。13如是展 (辗) 转相传，至今长老缘师为十世矣。

佛教之来中国也，达摩14最后。诸祖出世，各分宗派，而曹溪之胄最众。乃知道在乎要，不在乎先后矣 (也) 。

缘师，兴元南郑人。本府出家，受具得大乘之要于汉东祚师，遂振锡至于南岳。郡将、邦伯悉饮其名，乃于唐兴、南台、云盖 “三启”，禅师称为岳中之冠。及被朝旨，乃克归绍本统，而肯其基构。六祖之道，由是中兴矣。前所谓必久而隆、不一而具者，有待而然也。缘师状其事，请辞錾石以图不朽。且予里闬15所托，故于辞为备云。

康定二年十二月日记

南华寺曹溪门(左摄于 1920 年，右摄于 2012 年)

本记辑自余靖 《武溪集》卷七 《寺记》，四库全书本。镌刻形制不详。

据文末所记，本文写于康定二年 (1041 年) 十二月。按，此年十一月丙寅，改元庆历。余靖当时服丧乡居，未闻此事，故年号仍旧。

撰者余靖 (1000—1064 年) ，原名希古，字安道，广东曲江 (今韶关市区) 人。先世本居福建光泽县，五代之际，曾祖避乱迁于韶州。

据黄志辉 《武溪集校笺》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0 年版) ，余靖幼受舅黄仲通师训，启蒙于乡前辈王式，以文学称乡里。后又徒步西游，寻师千里，志学十年，历代史记、杂家小说、阴阳律历，外暨浮屠、老子之书，无所不通。天圣二年 (1024 年) 举进士，初授赣县尉，改宣州司理参军。天圣八年 (1030 年) ，试书判拔萃，迁将作监丞、知新建县。三年任满，入为秘书丞。预刊前史之阙文，参修当时之大典，帖职集贤校理。顷以越职言事，论救范仲淹，责监筠州、泰州酒税。宝元二年 (1039 年) 六月，徙知英州。尚未逾岭，即闻母丧。遂素冠持服，乡居终制。庆历三年 (1043 年) 三月至五年 (1045 年) 五月，历兼右正言、知制诰、同判太常礼院、同修起居注、权同判吏部流内铨、判国子监、判史馆修撰，授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不久，以谗毁，与范仲淹、欧阳修等同以 “朋党”斥逐，出知吉州。庆历六年(1046 年) 七月，以将作少监分司南京。负谤闲居，郁郁六年。皇祐元年 (1049 年) ，授左神武大将军、雅州刺史、寿州钤辖，以父老辞不就。三年 (1051 年) 八月，改知虔州。未几丁父忧，再度解职服丧。皇祐四年 (1052 年) 四五月间，广源州侬智高反宋，入据邕州，沿郁江东下，连破九州，进围广州。余靖于当年六月二十日，初命知潭州。后五日，道改桂州。次年，余靖与狄青、孙沔会师宾州，夜袭昆仑关，一战收复邕州。狄、孙回京之后，余靖留任桂州，累加给事中、工部侍郎、户部侍郎，拜集贤学士。嘉祐元年 (1056 年) 至四年(1059 年) ，历知潭州与青州，授吏部侍郎。五年 (1060 年) 八月，交趾犯邕州，自青州召余靖为广西体量安抚使、知钦州。六年 (1061年) 五月，以尚书左丞知广州，兼管内劝农市舶使、提点银铜场公事，充广南东路都钤辖，兼本路经略安抚使。

嘉祐八年 (1063 年) 四月，英宗嗣位。治平元年 (1064 年) ，授工部尚书，累封始兴郡开国公，加柱国。同年上半年，广州三年任满，朝京师赴任，以疾薨于金陵。天子恻然，辍视朝一日。赠刑部尚书，谥曰 “襄”。次年七月，返葬曲江县龙归乡成家山之原。

余靖一生立朝清正，忠义有素。虽在兵间，手不释卷。文理足以绥众，武备足以折冲。道德文章，蔚为风范。学行治功，集于一身。他的诗文得以异代相感，历久长存，以迄于今，有 《武溪集》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