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审美灵视（aesthetic vision）

如果说艺术作品充其量是因其诱发审美灵视的能力而获得价值的话，那么，审美灵视反过来是因其双重的职能而获得价值的；该职能一方面在于以积极的方式塑造自身，另一方面在于提供人文主义的洞见。换言之，艺术作品具有构造和启发的能力，这两者整合起来提供人们所说的审美智慧（aesthetic wisdom）。[12]

关于审美灵视的构造价值，也就是用有益的方式塑造自身的能力，我们可以沿着西方思想的线索进行追溯，上达古代的柏拉图（Plato）和18世纪的席勒（F.Von Schiller），下启赫伯特·里德（Herbert Read）、杜威（John Dewey）和20世纪的几位理论家。席勒的《美育书简》发表于1795年，该书突出地肯定和赞扬了审美灵视的构造价值。[13]在百年民主革命期间，席勒作为诗人、剧作家和哲学家，坚信真正的公民与政治自由会通过塑造良好的品格得以实现，认为人民在赋予政治宪法之前务必提高自身的素养。审美教育便是实现政治与个体自由的一把钥匙。这种自由王国居于暴力与法治之间。通过审美学习，人们就能获得这种品格。

那么，审美教育自身又是如何构成的呢？席勒把希望主要寄托在学习和研究艺术杰作之上，认为这些艺术杰作洋溢着人类体验的活力或春天气息。尤其是艺术形式，如结构、对称、和谐与完整性等，在席勒看来是艺术的精华所在，是充分实现了的自我。承认这一点就等于说艺术教育与道德教育（moral education）不分轩轾，艺术教育本身就具有重要的道德教育功能。

在里德的思想中，审美教育具有类似的功能。他认为道德教育在本质上就是通过审美学科的教育。席勒宣称审美教育有助于培养崇高的品格（ennobled character），里德则把人类的优雅（human grace）视为审美教育的目标结果。在《通过艺术来拯救机器人》一书里，里德写道：“在我们的教育中，我们务必把形形色色的审美活动提到首位，因为在创造美的事物的过程中，情感的结晶将会凝结为不同的模式，也就是不同的美德模式。”[14]

杜威也认为审美教育与道德教育是有机统一体，不仅在感知外部世界中发挥着作用，而且在成功的艺术作品与人类意识的整合过程中发挥着作用。诚如他在《艺术即经验》一书中所说，艺术不仅打破了种种循规蹈矩的差异区别与先入为主的思维方式（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艺术的理智和审美功能），而且将各种心理特征、心理冲突或彼此对立的方方面面组合成一个更伟大、更丰富、更和谐的人格。[15]

倘若审美灵视具有以积极的方式塑造自身的潜力的话，那么，这种眼力本身也是获取人本主义理解力的一种手段。这就是说，艺术作品以其独特的方式表现了人类不同的态度与价值观念。艺术的启示论（revelatory theories）是现代浪漫主义时代的特殊产物，强调我们在欣赏艺术杰作时，会体验到自我的升华、精神的振奋和自我的发现。通过艺术体验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并非各种命题或佐证里所陈述的科学性知识或可检验的事实，而是表现在审美形式或戏剧形式中的事物所包含的人文真理。列维曾经指出，我们在乔托（Giotto）、安吉利科（Fra Angelico）与贝利尼（Giovanni Bellini）的画作中，可以获得对宗教纪念仪式、崇拜活动与神灵感应之本性的洞识；在普桑（Poussin）、康斯太勃尔（Constable）和凡·高的画作中，可以感悟到风景的超越价值；在荷尔拜因（Holbein）、伦勃朗（Rembrandt）和安格尔（Ingres）的画作中，在所有伟大的肖像画家的作品中，可以进而理解人类品格的种种特征。[16]

在当代有关艺术教育的论述中，席勒、里德和杜威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当代的理论探索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心脑认知研究的影响。在古德曼（Nelson Goodman）、加登纳（Howard Gardner）及其追随者的论述中，均强调艺术作为一种理解方式的观点，这种理解方式激活了诸如感知、记忆、区别、分析和判断等心理能量。[17]这种理论探索认为，感受（feeling）在欣赏艺术作品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又不太强调审美灵视所特有的那些可以识别的种种感受。譬如，在论及审美体验时，比厄斯利（Monroe Beardsley）谈到几个影响情感特性的审美标准。其中包括针对某一在场的客体的反应性感受；来自贯通这种分离现象的振奋性感受；有关事物协同作用的感受；短暂逃避生活问题与受挫的自由感受；取得重要发现的感受；最后是不可忽视的整体性或整合作用的感受。[18]这一连串感受的星座，使审美灵视变成复合式与选言式命题了：说其是复合式，是因为审美灵视是由两个以上的特征构成的；说其是选言式，是因为审美灵视惯于将自身与其他类型的体验分离开来，当然，其中必然包含着重叠的因素。另外，审美灵视具有构造和启发价值。一方面以积极的方式塑造自我，另一方面则不断扩展人类的意识。

根据以上对审美灵视的描述，我们随之会在逻辑上将审美灵视视为人类体验的一种模式。